拿田當成自己的命,種田成癮的田老漢做夢都沒想到,二十年前開始的城市擴張就像蠶食桑葉那樣,只幾年工夫便吞噬掉了十里臺、汪長堤,接著便輪到了田臺子。聽著那日夜轟鳴的推土機和攪拌機的聲音,田老漢就像聽到了蠶食桑葉的“咔嚓”聲一樣驚心動魄。望著一片片莊稼倒伏后聳立起來的樓群,老漢仿佛末日降臨般地惶恐。
盡管田老漢一家人也隨著全村人一樣從低矮簡陋的瓦房搬進了寬敞明亮,且設備齊全得連拉屎尿尿都不出屋的樓房;盡管全村人都因擺脫了祖上傳下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農(nóng)耕生活而興高采烈,田老漢非但高興不起來,反倒隨著無所事事的日子的無盡重復而越來越感到郁悶和無望。
忽有一天,“半導體”中的一則消息讓田老漢面露欣喜。啊!既然樓頂能建花園,就不能種田嗎?既然濱海新區(qū)有了先例,咱就不能跟著學學嗎?
田老漢順著自家住的那棟樓的梯子爬上了樓頂平臺,用步反復丈量,用心反復計算,估摸出了樓頂?shù)拿娣e足有六分田那么大。
突然的興奮并沒有沖昏田老漢的頭腦,他知道要想實現(xiàn)夢想還要得到全樓鄰居的同意,才能取得“土地”的“使用權”。于是,在他的口授下,由孫子用電腦打印的“責任狀”便“出爐”了。
田老漢拿著“責任狀”開始了逐家拜訪。受訪的人家都十分愉快地在“責任狀”上簽字畫押。在三十五家(自家除外)鄰居無一遺漏地以甲方的身份簽字后,田老漢才神秘兮兮地將“責任狀”遞到了兒子的手上。
兒子一看便出乎田老漢意料地表示了強烈的不滿和嚴正的抗議。兒子說“責任狀”的內(nèi)容全是一邊倒的“霸王條款”。
田老漢被兒子的話弄糊涂了,不解地問:“你胡勒勒個嘛?”
兒子指著“責任狀”說:“您老瞧瞧,‘種菜的一切事宜由乙方負責,甲方無條件擁有吃菜的權利。’還有,‘乙方從事種菜活動時,不得影響甲方正常休息’,‘乙方保證不能因房頂種菜而造成房頂滲漏,否則,乙方將全額賠償由此給甲方帶來的一切損失’。這……這不是欺負咱嗎?”
田老漢聽后,訕訕地笑了:“‘責任狀’是我起草的,跟鄰居沒關系?!?/p>
這回輪到兒子不解了:“啊!您老這是圖個嘛呀?”
“我有田種了!”田老漢歡天喜地說,“我算了,六分多田哪!”
“咱現(xiàn)如今不愁吃不愁穿,您老要嘛沒有,還勞那個神干嗎!”兒子苦口婆心地勸。
“我圖的是有田種,沒田種的滋味我嘗夠了!”田老漢倒出了心里話。
“有福不會享,有癮,犯賤!”
兒子這句沒輕沒重的話激怒了田老漢:“我就是有福不會享,咋啦?我就是有癮犯賤,你管得著嗎?”
兒子被嗆得沒嗑了,一直沒言語的老伴兒也只好由著老漢折騰去了。
有了“責任田”的田老漢從此起早貪晚地在樓梯上爬上爬下地忙活了起來。
雖然兒子當初反對,如今看到自己的老爸動起了真格的,再不好看熱鬧了。于是,雇人為樓頂平臺重新做了防水處理,又雇車拉來了田土在平臺上鋪得足有三寸厚,還將自家的自來水管道和電線接到了樓頂。
有兒子的協(xié)助,老漢的種田夢想開始變成了現(xiàn)實。在老漢的精心伺弄下,撒下的各種菜籽破土發(fā)芽了。又過了些日子,嫩芽變成了茁壯的秧苗。慢慢的,頂著露珠的小蔥、白菜長到尺把高了,西紅柿和茄子秧也結出了紅紅紫紫的果實,爬滿了架的豆角和絲瓜藤上結滿了串串豆莢和長長的絲瓜。
田老漢開始兌現(xiàn)“責任狀”了。隔三差五便挨家挨戶地招呼鄰居上平臺自行采摘蔬菜。沒時間來的,他就親自送上門。這一年,正趕上了蔬菜漲價潮,全樓的鄰居不僅享用了田老漢鮮嫩的純綠色無公害蔬菜,還家家省下一筆不小的開銷。
人心都是肉長的,鄰居們都變著法地答謝田老漢,有送煙酒的,有送魚肉的,都被老漢一一回絕了。鄰居們問:“您想讓我們咋報答呢?”老漢笑著說:“幫我對業(yè)主委員會說說,把全小區(qū)二十二棟樓的平臺都包給我種吧?!编従觽儾唤獾貑枺骸澳だ蹧]回報,圖個啥呢?”
“種了大半輩子田,有癮哪!”老漢眼里流露的滿是真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