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丫頭懷孕了!這個消息像長了腿似的,不一會兒功夫,就跑遍了小村的家家戶戶。
傻丫頭是老旺家的三閨女。當初不知道是怨他的癟谷種子,還是怨他老婆的鹽堿地,生個丫頭片子不說,還是傻里傻氣的啞巴。當老婆怯生生地讓丈夫起字時,老旺氣不打一處來,吼道,還起個鬼呀?傻丫頭不是現(xiàn)成的名字嗎?就這樣,一村人都跟著“傻丫頭傻丫頭”地叫,連沒牛胯高的娃兒也一樣。
那天,幾個娃兒在河里抓魚摸蝦。一個叫鐵蛋的看見傻丫頭在河灘上放羊,便喊,傻丫頭,過來!傻丫頭一聽,忙歪歪斜斜地跑過來,嘿嘿地傻笑著,一縷口水扯成線兒。望著比自己高半頭的傻丫頭,鐵蛋又命令道,蹲下!傻丫頭剛蹲下,鐵蛋就抓起一只螃蟹,從她領(lǐng)口塞了進去。
啊——啊——傻丫頭尖叫著,像跳大神似的,又蹦又跳。一群娃兒,則像看大戲似的,拍著巴掌,樂不可支。
傻丫頭好不容易把螃蟹抖落下來,娃兒們又一擁而上,拉住她的胳膊,又往里塞。
“有娘養(yǎng)無娘教的鱉孫子,誰教你們欺負人的?”這突然一聲呵斥,把娃兒們嚇了一跳,慌忙跑開了。
鐵蛋扭頭一看,是大老姜。大老姜是村里的單身漢,曾經(jīng)有過一次婚姻,可結(jié)婚沒幾年就不聲不響地離了。打那以后,無兒無女的他,就搬出了村子,在河邊搭了一個棚子,靠養(yǎng)一群鴨子打發(fā)日子。
鐵蛋悻悻地走開了,但嘴里卻念念有詞,絕戶頭,絕戶頭,死到坑里喂野狗……大老姜雖然沒聽清鐵蛋在嘟噥什么,但歪嘴和尚念不了正經(jīng)。于是他順手抄起一根柳條,追了過去。
鐵蛋這下慌了神,撒開腳丫子就跑。一跤跌在鵝卵石上,疼得齜牙咧嘴,卻不敢停留,爬起來又跑。
大老姜回轉(zhuǎn)頭,把驚魂未定的傻丫頭牽到小屋里,拿手巾擦擦臉,又拈掉頭發(fā)上的枯草,替她梳起頭來。
沒過一會兒,鐵蛋又殺了回來,身后跟著他娘,一路罵罵咧咧。
最后,大老姜說盡了好話,又搭上二十個鴨蛋,鐵蛋娘這才翻著白眼離開了。臨走,鐵蛋指著傻丫頭,你,小心點!
傻丫頭害怕了,天黑了,卻賴著不走。大老姜只好又趕著羊群,把傻丫頭送回了家。
剛出院門,大老姜就聽見老旺在吼,你個死丫頭,今晚別想吃晚飯。大老姜嘆口氣,多虧在他家時,給傻丫頭吃了兩個咸鴨蛋。
其實,閑事只有閑人管。對于村里人來講,一家一攤子,拖兒帶女的,正經(jīng)心都操不過來,哪有閑心去過問一個傻丫頭呢?除非,除非像現(xiàn)在,傻丫頭突然懷孕了。
出了這事后,一村人有事沒事,都拐到老旺的院子前,支楞起耳朵,聽里面的動靜。
幾天后,老旺緊閉的院門打開了,前面走的,是一瘸一拐的傻丫頭,后面跟著的,是提著棍子的老旺。
大伙一看,立即明白過來,老旺是想讓傻丫頭指認罪犯哩。進門,出門。出門,進門。從村尾走到村頭,傻丫頭卻是一臉的茫然。老旺見了,又氣急敗壞地舉起棍子——傻丫頭抱著頭,突然跌跌撞撞地朝村口的河邊跑去,聞聲出來的大老姜,還沒明白怎么回事,就被傻丫頭緊緊抱住,傻丫頭的嘴里還啊啊的“訴說”著什么。
一村人都站住了,傻愣愣地看著眼前的一幕。直到老旺怒罵著撲向大老姜時,大伙這才如夢初醒,七手八腳把大老姜捆成一個粽子。
經(jīng)過一夜的拷打,比鴨嘴還硬的大老姜,終于招認了。
立即有人吼了一聲:把這狗日的送到公安局去!
這時,老旺卻沉吟起來。他把幾個族人拉到一邊,小聲地嘀咕著。然后,老旺轉(zhuǎn)過身來,抬腳把大老姜踹在地上,惡狠狠道:看著一村人的份上,今天便宜你個狗日的——限你一個星期的時間,送三萬元的損失費過來,不然你就等著去大牢喝稀飯吧!
可到了第三天,老旺竟然把傻丫頭抬到了大老姜門前。原來,經(jīng)過這一番折騰,傻丫頭流產(chǎn)了。女兒污穢在身,娘家門斷然是開不得的。情急之下,老旺便想到了大老姜。
在門口,老旺接過大老姜遞來的賣鴨款,一轉(zhuǎn)身,走了。
安頓好傻丫頭,大老姜就提著漁網(wǎng)去了北河汊,那兒離村子遠,還可以捕到鮮魚活蝦。
傻丫頭康復(fù)后,大老姜又賒欠了一批鴨苗回來。于是,空蕩蕩的小河,一下子又熱鬧了起來。
一天,鄉(xiāng)民政員來到河邊,來給傻丫頭辦理低保登記。一問一答中,民政員問了一句:你們有孩子嗎?
大老姜搖搖頭,小聲道:沒有。俺那……那個東西,早就不中用了……
民政員“哦”了一聲,循聲朝河邊望去。
“嘎——嘎”,鴨兒們拍打著翅膀,在水中歡快地鳴叫著。
“嘎——嘎”,河邊的傻丫頭,也笨拙地舞動著手臂,嘻嘻地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