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
你好!剛掛下電話我就開始寫這封信。抱歉我騙你說我馬上就要睡覺了。你問我書中有沒有寫到你,當(dāng)然有。你是我血液的源頭,我的父親,我對男性所有好感的來源。我的嘴唇輕輕動兩次,就可以吐出的音節(jié):父、親。
我沒有在D(Dad)中寫你,而是選擇在F(Father)中寫,因為我想我們對彼此的感情不止于平凡的父女之間。我要說,我生命中所有的神奇是在這個F。我的所有情感所有勇氣所有善良所有付出所有脆弱所有堅強,所有的所有,是給這個男人。
這個我靜下心來默想3分鐘就能淚流滿面的男人。
我前世的情人。
我的父親。
我每年能見到你的日子不過兩三個月,總是聚少離多。在我的童年,父親永遠(yuǎn)都是一根通向遠(yuǎn)方的電話線,我會每天拿起電話用稚嫩的聲音詢問:爸爸你什么時候回來啊?答案總是“快了快了”。然后某一天一覺醒來,發(fā)現(xiàn)我的枕頭旁邊堆著一個大大的洋娃娃或是一套漂亮的格子洋裝時,我就知道爸爸你是真的回來了,然后就急忙跳下床奔向你。你沒有目睹我一點點地從一個小丫頭變成現(xiàn)在的模樣,不知道你是否會和我一樣對此表示遺憾。
你從不兇巴巴地要求我背誦唐詩三百首,卻經(jīng)常笑著看著不滿4歲的我提著顏料桶在家里的墻壁上亂畫,然后帶我去公園畫旋轉(zhuǎn)木馬。你說“神童”二字,不是“童”褻瀆“神”,而是“神”褻瀆了“童”。一直到現(xiàn)在我都很感謝這些話。
現(xiàn)在我一抬頭就可以看到我們一起做的陶瓷盤子,你的盤子里畫了落日跌進(jìn)山谷中圖案的油畫,我的是卡通的一個美女頭像,它們擺放在一起多親密??粗粗揖拖肫鹉翘煳覀儌z挽著袖子在窯里燒盤子的情形,你滿臉的汗,但表情那么喜悅,就像一個比我還小很多的小男孩兒。寫到這里我捂著嘴輕輕地笑了。
你是一個如此喜歡和命運爭的人,所以會經(jīng)歷很多很多痛苦。有很多故事你都是等我慢慢長大了以后才一點點告訴我的。你說做人,做一個男人,最重要的是3個字:經(jīng)得起。而我越是長大,就越發(fā)現(xiàn)自己對你的感情由許多的崇敬變化為了許多的憐憫,我會心疼你,可憐你。望著你的臉,我往往感到不忍。很多時候我甚至希望你庸俗平凡,但是平安、健康、快樂。
去大學(xué)報到的那天,你陪我到超市采購,快要付賬時我發(fā)現(xiàn)還少了一樣?xùn)|西,于是就叫你看著車子坐在椅子上先排隊。等我拿著東西回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你已經(jīng)靠在椅子上睡著了,還輕輕地打著鼾。其實只不過短短的兩三分鐘而已。
那一剎那我覺得喧嘩擁擠的超市突然寂寞了下來,我安靜地看著你,看了很久很久也不舍得把你叫醒。我第一次那么深刻地感受到你的疲憊之態(tài),畢竟,已經(jīng)是年近半百的人了。
寫到這里,我自己突然被這“年近半百”的說法嚇了一跳。在我的印象中你一直是很英俊的男人,可是最近你卻顯得越來越邋遢起來,有一種老邁的跡象,愛啰唆,愛隨手關(guān)燈,愛打盹。英雄遲暮大概是比美人遲暮更可悲的事情吧。我簡直不忍心在幾十年以后看到你連話都說不清楚,飯湯灑了一身的樣子。你是我的父親啊,是那個永遠(yuǎn)把我扛在肩上的男人。
到了大學(xué)里我經(jīng)常在電話里和你訴苦。你告訴我說上不上大學(xué)無所謂,上哪所大學(xué)也無所謂,你想做什么就去做,要是有后果我愿意和你共同承擔(dān)。
你不在乎我是否分?jǐn)?shù)高、考得好,是否有不錯的前途,是否好找工作,你給我自己選擇,要我自己學(xué)會如何平衡自己的生活,如何成長。在我可以獨立思考的時候你就已經(jīng)把我當(dāng)成一個需要認(rèn)真對話的對象,就像掛在書房里的那張大照片一樣,小小的穿著毛絨開衫的我,和大大的穿著破爛休閑服的你,都翹著二郎腿,排坐在一條長凳子上,一大一小兩張臉上是類似的眉眼和相同的得意的表情。我們把這張照片命名為“平起平坐”。
父親,我想我的這一輩子,只有一個愿望,就是能夠成為你的驕傲。我現(xiàn)在所有的努力也是為了實現(xiàn)它。
我不指望這封簡短的信就能說清楚這種深入我靈魂的情感。
我用我所有的所有來愛你,從過去,到現(xiàn)在,到以后。
你永遠(yuǎn)的女兒
(摘自時光網(wǎ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