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上大學那年,我13歲還不到,家中打水的重擔,就理所當然地落到了我的肩頭上。
從水井里打水,本地話叫“曳水”。早先是用轆轤打水,后來大概是用得太久,轆轤的支架搖搖欲墜,打水往上搖時發(fā)出一陣陣“吱扭吱扭”尖銳的響聲,又找不到合適的匠人修理,轆轤就被淘汰了——反正輪到我時已改為直接用繩子曳水了。
我們院子的水井在一進大門的門套里,井的北面墻上有個高一尺,寬、深各半尺的壁龕,有人說是用來供井神爺?shù)呐莆坏?,也有人說是用來給井神爺燒香的。我一直都沒能知道這壁龕的正式用途是什么,只記得每當天黑后,母親來陪我打水時,都會把煤油燈放在里面為我照亮。
這水井有十來米深,對于13歲的我來說,這既是個技術(shù)活,更是個力氣活。說是力氣活,一桶水有40來斤,打滿了我曳不上來;打少了,則能裝6桶水的水缸何時才能滿?只有打大半桶才正合適。說是技術(shù)活,除了要掌握好水的多少外,還要注意水桶不能脫鉤。記得有年冬天,我放學回到家,天全黑了,放下書包就去曳水;誰知一不小心,水桶就掉下去了。天太晚了,只好等到第二天早上,我到鄰居家借了一個肉鋪掛肉的四個頭的鉤子,請院子里的大人幫忙,才把水桶撈了上來。
給我留下深刻印象的一次打水經(jīng)歷,好幾年后每每想起,我還心有余悸。那次打水,我一狠心,打了滿滿一桶,使盡全身力氣往上拉。眼看就要吊上來時,我卻一點也拉不動了。我把井繩使勁靠在井沿上,想阻止它往下滑,也無濟于事。說時遲,那時快,盡管我兩手仍然死死攥著繩子,卻聽得“嗵”的一聲,一桶水連同井繩都掉到井底去了。聽到響動的媽媽趕了過來,拉過我的手一看,左手掌被勒了一道血印子,而右手則更為嚴重,已滲出了滴滴血水。母親拉著我的手,心疼得眼淚都要出來了。這時,我的兩只手也火辣辣地疼了起來。
我想起來就有點后怕。我當時不該死死拉住繩子,如果我力量再大一點,弄不好,連人都會被拖下井去。
后來,我們這條巷子建了個自來水站,接兩桶水一分錢。再后來,自來水接到了每個院落。我們的自來水龍頭就安在了井旁邊,原來的井被填埋了,上面蓋了個放柴火的小房。再再后來,自來水接到了每家每戶的廚房里。最后,我親眼看著推土機把畫著一個大大的圓圈,圓圈里寫著一個大大的“拆”字的我家院墻推倒,把水井上的小房推倒。墻倒處,揚起陣陣灰塵,而后灰塵又被風慢慢吹散。
這井,這打水的往事,也被歲月的風吹散,只有那鉆心的疼和母親的淚卻歷久彌新……
責任編輯:黃艷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