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照例要到樓下散步,見路邊的狗尾巴草由青而黃,可知旱情之嚴重了。這是家鄉(xiāng)常見的一種野草,料想也如眼前的景象一樣,在熱烈的風塵中越發(fā)形容枯槁。一叢平時不被關注的小草,此時此刻竟猛地觸發(fā)了我心底的鄉(xiāng)思。
兩小時的車程就到了鎮(zhèn)里。從鎮(zhèn)里到村里還有6公里。窗外的風景很不樂觀。莊稼地里的作物都干枯了,幾無生機可言;路旁的野草焦黃焦黃,在熱浪中搖曳抖動;田里的稻秧已近灌漿,溝渠口子上由于用水緊張,時刻都有老人或小孩把守。
天空沒有一絲云彩,大地在太陽底下燃燒。
進村后直奔王四成家。他是村里會計,又是本家親戚。老遠就見他和他的妻子在樹底下選煙——按烤煙的成色級差歸類。
屋里太熱,就坐在樹底下,邊喝茶邊歇涼。
會計說,今年干旱多年不遇。水庫山塘由于春夏無雨,至今干枯。全村1300畝水田,有490畝插不下晚稻。已插下的晚稻全靠老天保佑,否則來年吃飯都成大問題。
趁著還不到吃中飯時間,他便陪著我到村里轉悠。
村里靜悄悄。青石板上泛著亮晃晃的白光,分外耀眼。偶爾見一老人坐在門口陰涼處挑選烤煙,見我們來,客氣地請坐。老人告訴我,他這個組有130口人,在家里守著的只有26人,其中能夠作田種地的5人,且年齡都在五六十歲之間。其他的村民都進城打工去了。就是這么幾個勞力,耕種著近70畝水田(兩季,煙稻連作)、50多畝旱土。由于勞少地多,種烤煙那段時間,把村民忙得昏天黑地,深更半夜就得起床下地做事。我不禁十分吃驚,想象中詩意的田園生活,看來不過是有閑階層的風月筆墨。見我一臉疑惑,會計補充道:“還要用鬧鐘定時,一般是凌晨3時,晚起了都怕做不完?!?/p>
這種狀況,已經不是用“勤勞”一詞所能概括得了的了。感佩之余,我自然問到收成。會計給我算了一筆賬:如果風調雨順,每畝收入(勞作11個月)計3000元(其中烤煙每畝2200元,晚稻每畝800元),通常每個家庭在家作田種地的就是夫妻兩個人,平均每人每畝收入1500元。少數(shù)家庭每年可種到10畝以上,大部分家庭只能種到5畝左右,因而每年收入就是15000元,兩人平均7500元,每人月收入不足700元。
這些讓人喪氣的數(shù)字,無論怎樣也拴不住年輕農民外出務工的腳步。他們寧愿到陌生的城市去討生活,也絕不愿在煙田里日出而作,“聞雞起舞”。古人所謂“土可生白玉,地能發(fā)千祥”的自信,在村里年輕人的眼中,無異于哄人的把戲。由此看來,如果不改變土地的經營方式,盡快實行土地流轉向種田大戶集中,并在此基礎上進行產業(yè)調整,村民的致富幾無希望。
會計一邊掰著手指算著,一邊領著我繼續(xù)在村子里走訪。偌大的一個村其實已見不到幾個人。昔日歡騰喧鬧的場景已成記憶。村子的面積大了一倍多,原來的中心區(qū)域已經邊緣化。明清時期的古建筑,只剩些斷壁殘垣。代之而起的一律是方正無趣的水泥住房,古典的建筑美學理念在這里被徹底顛覆。那些巧奪天工的窗欞和門楣,被當做煮飯的柴火,早已化為灰燼。
很沉重地走出了村子,來到了坳下坪水庫,放眼望去,慘不忍睹。千余畝農田依仗其灌溉的命脈,已是茍延殘喘。干涸的庫底只剩幾桶濁漿。30多年來,人們不曾為其添過一抔土,清過一次淤,庫容量只抵得上一個普通的山塘。
庫壩的左邊,100米長的壩體已成為白蟻藏身的地堡。3年來,村里向鎮(zhèn)里反映過多次,也只是看看而已,至今未見動靜。會計說,如不盡早治理,垮壩是早晚的事。
回村的路上,又見了幾口所謂的“山塘”。記憶中這些山塘波光蕩漾,清澈見底,是我們這代人少年時代游玩的天堂。而今蒿草沒膝,雀鳥做窩,已被人們徹底遺忘和拋棄。
水利是農業(yè)的命脈,這句話我們都耳熟能詳。上世紀80年代以前,每到冬季,山塘和水庫工地上,到處是熱火朝天大興水利的勞動場面。為什么30多年以后竟然可以無人問津,任其敗落了呢?
會計說,現(xiàn)在村里剩下的都是些老弱病殘,有點勞動力的每到農閑時也都外出打短工去了,組織起來確實困難重重。不過,這種局面冬天即將改變。無論如何,村里都將通過集資的辦法,把現(xiàn)有山塘水庫整治好,確保明年春汛來時能蓄上水。
艾青說:“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淚水,因為我對這土地愛得深沉……”這句話,不知激起過多少人對于家園和土地的摯愛和眷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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