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 2007年農(nóng)歷八月初一去世,享年96歲。按農(nóng)村的說法,閏年閏月,就是百歲老人了。
母親生于1911年辛亥革命的次年,經(jīng)歷了之后的中國社會的所有動蕩時期。日本鬼子侵略中國那些年,母親和家人四處逃難,直到解放,一直生活在兵荒馬亂中。母親是小腳,更不堪顛沛流離的痛苦,嘗盡了人生所有的酸辣苦甜……解放后,又經(jīng)歷了許多艱難困苦生活的磨難。
母親性格樂觀曠達(dá),心寬意大,天大的事兒都不發(fā)愁,常說:“你愁死,有啥用?你不愁,該過去也就過去了,船到橋頭自然直。”再困難的日子,都不能把她壓倒,再絕望的難關(guān),都闖過來了。正是這樣的日子,使母親更堅強(qiáng),苦日子過慣了,就不覺得什么是苦了。
母親出生在當(dāng)?shù)刈畲蟮募?zhèn)義門鎮(zhèn)四大商家中的南德興糧行、南德興鹽行的鄧氏家族,是鄧家小姐。她從小在家塾中念過《百家姓》、《三字經(jīng)》,還念了點(diǎn)《論語》、《孟子》。母親19歲同我父親結(jié)婚。父親38歲時死去,母親守著我弟兄五人和一個妹妹,直至終年?!拔母铩焙螅一謴?fù)工作,在當(dāng)?shù)刂袑W(xué)當(dāng)一名教師,單身,把母親接到我這兒,幫我料理家務(wù),也讓我盡盡孝道。
我從16歲離開母親,在外地求學(xué),參加革命,同剝削階級家庭斷絕關(guān)系。若干年后,得知我當(dāng)年寫給母親的第一封信,母親看著我的名字,哭了,隨后,就把這封信,用手帕包好,放在枕頭旁邊,時不時地總是拿出來看著,定定地,欣慰地,仿佛她這個兒子回到了她身旁……
改革開放后,弟兄幾個,都是多子女家庭,過得還都不怎么樣,生活條件很差,母親在他們那兒,跟著受罪,還要給他們帶孩子,還有那難處的婆媳關(guān)系。
是該我盡孝的時候了。
母親小時候是大家小姐,不會做菜,后來當(dāng)掌柜的,不用下廚,解放后,也只會做普通農(nóng)家飯菜。我很少叫她下廚,我的廚藝還是可以的。
洗衣服,我只讓她洗自己的,我的衣服從來都是自己洗,嫌她不會洗,把衣服在搓板上搓壞了。
母親一輩子好串門子,到我這以后,很快在校內(nèi)、校外結(jié)交了許多老媽媽朋友。有的老媽媽給她講《圣經(jīng)》里的故事,她常常就這樣在外邊一坐半天,吃飯時方回。飯桌上,我常常饒有興味地聽母親講我過去所不知道的家庭的一些事情和我兒時的許多趣聞。她說我小時候,眼睛特別亮,而且眼珠兒會轉(zhuǎn)圈兒,人都說我是玉皇大帝的童子下凡,活不長。漸漸長大了,可惜,我越大越“愣瓜”。她說:“想不到,老了,竟享了這個‘愣瓜’的福!”
我聽了很有趣:“娘,來,干一杯!”
我嗜酒,母親也愛喝酒。飯桌上,俺娘倆常常喝著酒拉著家常。
母親愛養(yǎng)雞。這大概就是她在我這兒的主要任務(wù)了。那幾年,她績效突出,我從來不要到市場上去買雞蛋;特別值得一提的是,這給我寫系列散文《雞趣篇》提供了豐富的素材。
可是,也有矛盾。
我是單身漢,談婚,條件不算好,也不算差。我是張飛賣肉——就這一堆兒,姜太公釣魚——愿者上鉤。來求我者,我的第一個條件就是:必須誠心誠意的同我一起養(yǎng)活母親!
一接觸到這問題就是問題。
一位當(dāng)教師的老姑娘:“哼!就你孝順,弟兄好幾個,就顯著你了!哼!”
“屬豬的呀? 哼哼的!你別‘哼!’啦,拜拜!”
有一位外地的女友,高層次,善良,道德高尚。談到結(jié)婚,要我調(diào)到她那兒去,把母親帶到她那共同盡孝。我考慮,母親年老,遠(yuǎn)離家鄉(xiāng),這也不能算回事兒,要求她調(diào)我們市來。幾經(jīng)周折,終成遺憾。
時間長了,我的這個條件,遠(yuǎn)近皆知。有的贊揚(yáng)我是大孝子,有的嗤之為大傻瓜。
我在當(dāng)?shù)乜诒泻?,也算“名人”了。事業(yè)有成,桃李滿天下,深得社會好評??勺畛雒囊阄覍橐鰡栴}的態(tài)度。他們的評論都集中到了這一個點(diǎn)上:“為了孝順母親,不要老婆!”
聽此言,我鄭重聲明:不要絕對化了!這只是原因之一,其他原因很多,要知道愛情、婚姻,是一本大書,誰能參透?
說來,母親也怪。每逢有女的來訪。她總坐在門旁旁聽,出于禮貌,熱情招呼,捧茶獻(xiàn)煙。禮節(jié)過后,你回房休息去,不就好了嗎,可她非要看個究竟!我出于自己的教養(yǎng),不好把母親支走,來訪者見有老人在場,一片沉悶,實(shí)在殺風(fēng)景!
漸漸地,我思考:母親年輕守寡,可能有些心理疾病,年老了,只有跟著這個光桿兒子是最幸福的,生怕別的女人把這個兒子奪走了,把自己的晚年幸福也奪走了。當(dāng)然,母親常常為這個兒子的單身而嘆息,好像她這一輩子還有個什么任務(wù)沒完成。不少次,母親同我說:“你看有個差不多的,就同意了吧!我要是在你這里實(shí)在住不住,就回家,還能餓著了嗎?四鄰八鄉(xiāng),不如咱的多著哩,人家能過咱也能過!”
母親七十幾歲時,腿摔瘸了,行動不便。我就這樣又伺候了十多年,婚姻問題更加淡化了。
后來,給她房里安裝了空調(diào),請了個保姆專門伺候她。直至她臨終前一年,病情加重,送回老家,由弟弟他們悉心伺候護(hù)理,以終天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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