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早晨,我洗漱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步下樓梯,喂水池里的魚,然后才活絡(luò)筋骨。水池不大,一平方米多一點,也不深,池壁只一尺許高。池中置一起伏懸峭的假山,橫一小水車,架一拱形小橋,頗有高山流水之風(fēng)韻,江南庭院之骨架。池中的魚為紅鯉,兩指大,秀長的身子,曳著柔軟的銀白或金紅的尾巴,煞是可愛。許是習(xí)慣了我的喂料,當我一蹲在池邊,這十多尾紅鯉就紛紛游向我,噏著方口似的嘴巴,等待我將餌料輕輕撒下。吧唧吧唧地張了幾回口,美美地吞吃了幾粒餌料后,魚們才心滿意足地各自迴游,或沐浴假山上的流水,或聆聽水車發(fā)出的水韻,或在小橋下嬉戲,更多的在池中任意搖曳。
瞧望著池中的魚,忽地想到,做一尾魚的話,如何?
倘若要做一尾魚的話,我想,就做一尾池里的魚。
池里的魚如寵物。主人因為喜好魚,寵愛魚,才會心切切地買來魚,就如喜好狗呀貓呀的人那般,花上幾千、幾萬元的錢,將寵物狗、貓帶回家,像待自己的寶貝那樣寵愛有加。因著主人的寵愛,這些寵物過著舒坦安閑的日子。這不,如我這般每天早晨均不忘給魚們喂餌料,一天一次或兩次,魚們只要張開口,便能吮食到香噴噴的餌料。這被人寵愛的衣食無憂的生活,誰不追求?被人寵愛的心緒,總是充滿甜美和幸福,是人人向往的。
池里的魚似隱士。池雖小,卻足夠容納十幾尾魚安閑地暢游。當初這些魚在賣家的木格子里,擁擠不堪,一旦放在我的池中,肯定以為這池像湖像海那般的大,便心花怒放,安心生活。更重要的是,這池中的生活無人擾亂,悠閑自在。湖里海中的魚,要是想逃避被捕獲的結(jié)果,想抵御被大魚吃掉的厄運,或者想過上隱士般隱居的生活,那么就光臨到水池中吧。水池猶如隱者的圣地終南山,提供著一個魚們無憂安居的棲息平臺。世上之事,皆在池外,唯池中清洌靜逸即可,或許比隱士還隱。這樣的生活,在當今喧囂繁雜的社會里,許多人會有一念之想,卻不一定能適應(yīng)得了,因為心上已烙上了煩躁的印記,想一下子消除是何其之難。然而,池中的魚們?yōu)槲覀儤淞⒘税駱印O胩颖芎瓦h離自己所處的社會和人際環(huán)境,就做一尾池里的魚吧,可終日悠閑詩意地生活。
然而,眼前的池實在太小,魚們在池中終究只能遨游一米多的距離。它們看上去是那樣心安理得,一副悠然模樣,而我卻感覺得到,一步就能跨過去。水池再大,也終究有四壁堅固,不能隨心所欲,將魚們的身心、欲念和思想禁錮在一方小天地里,哪有馳騁的可能?如此越想,心里越畏縮起來,對池里的魚感到可憐,自己仿佛要逃離似的。
這個時候,我仿佛聽到小區(qū)外的海塘邊響起了海潮澎湃的聲音,腦海里倏地冒出一個念頭,做海里的魚不是更好?
不錯,海是那樣浩瀚無涯,地球上最大的空間便是茫茫海洋?!昂i熑昔~躍”的理念早已成共識,那是多少人憧憬的向往。闊大無際的海,造就了品種繁多的魚類,每種魚類又在不斷地繁生,可謂生生不息,取之不竭。各種各樣的魚,在汪洋大海里可任意遨游,自由飛揚;可成群結(jié)隊,相互歡快;也可獨自成行,自在而為。倘若做一尾魚,那就要做一尾海里的魚。
然而,靜下心來細想,做一尾海里的魚的話,又令人有點遲疑難決。
倘若做一尾近海中的魚,近海的魚最易被漁民捕獲,成為餐桌上的佳肴。近海的魚斷不可做。
那么深海里的魚又如何呢?在那么深的海里生存,自由自在自不必說,可是與外界的溝通聯(lián)絡(luò)卻難之又難,倘若我耐不住寂寞又怎么辦?那樣又只能隨大流,以致平凡而過。更嚴重的問題是,漁船越造越大,網(wǎng)具越帶越多,漁場越來越外延,捕魚的科技越來越高,北太魷釣,南太金槍魚釣,都在魚躍一般地拓展,這些過去只有想象的魚類也面臨大量被捕獲的危險。連龐大的鯨魚也難逃厄運,被一枚枚堅硬的釘鉤戳在身軀上,活生生地宰殺在甲板上。它們看似成群結(jié)隊,力量壯大,快樂而游,實則如在逃一般。深海里的魚,看來同樣難做。
做一尾海里的小魚吧,可以孤獨地游弋——假如能享受孤獨的話,那可當真是率性而為,漁民們也不會為了一尾小魚而下網(wǎng)捕撈。即使一不小心與魚群一起被捕獲,也可從網(wǎng)洞里鉆出來,繼續(xù)我行我素。要是可能的話,還可暢游至大海深處。然而,仔細一想,還是不行。特定的魚種只能在特定的環(huán)境中生存,淺海中的魚不可能生活在深海之中,深海中的魚也不可能在淺海中生存,就像熱帶的動植物不適宜生存在寒地一樣,否則面臨的只有死亡一條路,比如鯊魚在沙灘上擱淺就是這種情狀。而在近岸,即使逃脫了一次捕獲,同樣面臨第二次第三次被捕獲的可能。而且,遇上大魚的話,說不定會遭到被吞吃的危險。
做一尾小魚不行,那就做一尾大魚吧。大魚可在海底潛游,或者深藏海底,藏而不露,如真正的隱士一般。如此,再大的漁網(wǎng)也捕獲不到,多么逍遙自在。然而,孤零零地深潛海中,不能南山采菊,也不能荒野耕種,又不想與白丁往來,能行嗎?一時可行,一生如此便又疑惑。無趣、無味、無聊,諸如此類的感覺恐怕會涌上心頭。還有,海底的地震、火山的噴發(fā)、核輻射的侵襲,都會有一種風(fēng)險,卻不知何時降臨頭上。大魚也難做矣。
罷,海中的魚,終究逃脫不了種種難以如愿的意象。
做山溪里的小魚又如何呢?呵,那倒確實不錯。山溪里的小魚更像隱士,山水相間,山清水秀,流水潺潺,悠然快哉??墒窃僖幌耄热羯胶楸┌l(fā),那山溪里的小魚會被沖到哪里?大江之中?江水混沌又污染,不知能否存活,即使僥幸活了下來,也已改變了原先生活的空間,活著便無多大意義。茫茫大海?那只有死路一條。倘若某一天遭遇干旱,山溪斷流,豈不干涸而亡?再說,長期待在清冷的山溪中,能經(jīng)受得住孤寂嗎?
做湖里、江里的魚,想來給我的困惑也差不多吧。唉!
嗚呼哀哉,倘若要做一尾魚,我該選擇做池里的魚還是海中的魚?抑或山溪里的小魚?江湖里的魚?
環(huán)視自家庭院里種滿的花木,錯落有致、姹紫嫣紅、賞心悅目。藍藍的天空、溫情的陽光,讓庭院愈顯嫵媚,令我心曠神怡,鐘愛之情涌滿心際。忽地,感覺做一尾魚的話這個問題是那么愚蠢。好端端的人怎么會想到這樣愚不可及的問題?不過,也只有人才能想到諸如此類的假設(shè),魚們就不行。望望庭院里繁茂的花木,瞧瞧水池中游動的紅鯉,想想海里看不見的魚類,我不由啞然一笑。我感覺做我自己是最好的。
責(zé)任編輯:趙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