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惡童”，是兩個孩子的行為舉止不太合常理，他們用自己的眼光觀察世界，記錄世界，描述病態(tài)的世界，眼前地獄般的景象，故事中的主角卻視而不見，反而以無畏的勇氣去面對。

◆關(guān)于本書◆

初次聽聞“惡童”，有人或許會聯(lián)想到當(dāng)代藝術(shù)家奈良美智創(chuàng)造的那吊梢眼、一抹不懷好意淺笑的惡童娃娃。然而這個詞的“惡”和“童”的意義要比人們所想到的對象更為沉重。尤其是出現(xiàn)在由匈牙利女作家雅歌塔·克里斯多夫的小說《惡童日記》中的時候。

首先我們來梳理一下故事的梗概：戰(zhàn)亂年代，一座被外國軍隊占領(lǐng)的城市，由于糧食短缺人民生活極其困苦，一位年輕婦女只好帶著雙胞胎兒子去投靠住在鄉(xiāng)間的母親。然而這位“外婆”卻是個不折不扣的魔鬼。她骯臟、吝嗇、兇惡、殘忍。在這里成長的日子，是兩兄弟的噩夢，他們在艱困、煎熬的生活中，唯一能夠活下去的機會，就是擦掉淚水、“以惡制惡”，但是他們的代價是痛苦的，他們的“惡”是痛，是一種無言的抗爭。人們印象中純真的孩童，在作家筆下，被逼成令人觸目驚心的“惡童”：每日以互相打罵對方、絕食等各種方式折磨自己，并將這看做是鍛煉生存本領(lǐng)的途徑。他們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資源：在有同性戀傾向的納粹軍官面前，他們懂得裝清純博取憐愛；在有暴力傾向的外婆那里，他們則開辟了各式各樣的秘密渠道去獲得食品；多年前就拋棄了他們的父親想憑借他們的幫助穿越被封鎖的國境線，結(jié)果卻成了地雷的犧牲品，他們邁過父親的尸身逃了過去……

幼小的孩子或許想不通為什么生活是這樣的，但是他們能懂得的是一定要活下去，所以這一切沒有被戰(zhàn)爭和血腥淹沒，他們將每天發(fā)生的事情仔細的記載在一本大筆記本中。日積月累，隨著日記一頁頁被翻開，一場殘酷的噩夢也逐步呈現(xiàn)。小說通篇以一對8歲雙胞胎男孩的口吻敘述，讓人無法將年齡與他們的經(jīng)歷拼接到一起。作者雅歌塔以其獨特的、冰冷的、不帶任何感情的語言，赤裸地表達出兩個孩子用無畏精神面對困境的態(tài)度。

小說的封面，是一張黑白照片，被框在血紅色的相框里面，一左一右兩個男孩，各露半個臉，像是從高空俯瞰這個世界。這兩個孩子，像一根針，無章法地東扎一下，西戳一下，等你感覺到疼痛時，你的心已經(jīng)被戳得千瘡百孔了。但是，他們看上去又是那么冷漠，滿不在乎，只是平靜地、令人窒息地盯著你的眼睛。

◆關(guān)于作者◆

這篇小說以法文寫作，而法文并非作者雅歌塔·克里斯多夫的母語，雅歌塔自1956年從匈牙利避居瑞士后才被迫學(xué)習(xí)法語，她曾在瑞士的鐘表工廠當(dāng)了五年的裝配員，嘈雜的機房根本無法與人交談，所以學(xué)習(xí)法語的過程非常緩慢。在她51歲時《惡童日記》出版，以“外語”寫作的她竟一舉成名，成了出版話題。因為她對法語的掌握程度，讓她在小說中將自己的法語水平演繹成了兩個小孩的童稚言語，她不夠純熟的語言勾勒出在戰(zhàn)爭中孩子被侵蝕的純真世界，閱讀時讓人在簡單中心靈一次次地被撞擊。雅歌塔·克里斯多夫筆下的作品充滿了獨創(chuàng)性、諷刺性，更多的是人性，她總是用獨具一格的手法來重現(xiàn)人性善惡這個傳統(tǒng)主題，技巧與想象力無可比擬，是一部值得反復(fù)閱讀的小說。

正如我們惡童在殘酷練習(xí)中看到的“雙面人生”，在雅歌塔構(gòu)筑的框架中，我們已無法用正常的道德標準對她筆下每一個鮮活、生動的人物所做出的怪異行為進行判斷：縱使骯臟吝嗇如外婆、邪惡如軍官、猥瑣如神父。雅歌塔并不滿足于在小說中對惡世道做出控訴和譴責(zé)，她秉持的“寒光利劍”，直指的是人類最原始的面貌，其更深層次的意義或許在警示我們：一旦被激發(fā)，人性的惡會爆發(fā)出多么可怕的能量。惡童的世界與我們身處的世界，其實并不遙遠。

惡童兄弟，因世界的冰冷陰霾而表現(xiàn)得異常沉痛與孤獨，但內(nèi)心絕不是丑惡的。如果你閱讀了《惡童日記》，會不會有個行為怪誕的小孩悄悄地在你心靈的角落露出臉來。用一種不友善的神情，寂寥、淡漠地盯著你看。你想伸出手去撫摸他，希望用自己些許的溫暖融化他們心中的冰冷。但他們卻始終以一種抗拒的姿態(tài)，拿著凌厲的劍戟，刺著世人的胸膛，直指人類最原始的面貌，讓我們?nèi)ミ祮?、去反思?/p>

《惡童日記》作為三部曲的第一部，并不僅僅是一部致力于批判與譴責(zé)戰(zhàn)爭的小說。其后，在1988年和1991年相繼出版的《二人證據(jù)》和《第三謊言》中，雅歌塔繼續(xù)深入探索愛與孤獨，欲望與失去，真相與騙局。

◆片斷采擷◆

外婆常打我們。有時她會掄起枯瘦的拳頭打我們，有時用掃帚或濕抹布。她總是揪著我們的耳朵，不然就是抓著我們的頭發(fā)打罵。

別人也是如此待我們，不是打我們耳光就是踢我們，我們也不知道原因何在。

這些拳打腳踢的待遇常常讓我們痛得流淚。

其實，遭受摔傷、擦傷、割傷、苦役、寒冷、炎熱的痛苦與這種疼痛是相同程度的。

經(jīng)過這般思索后，我們決定讓自己更強壯而能夠不掉一滴眼淚地忍受這番折磨。

于是，我們從互打?qū)Ψ蕉獾木毩?xí)做起，然后就是練習(xí)彼此互毆。看到我們這副鼻青臉腫的模樣，外婆就問道：“誰把你們打成這樣？”

“我們自己?！?/p>

“你們自己？為什么？”

“沒什么。外婆，別擔(dān)心，這只是一種訓(xùn)練而已?！?/p>

“一種訓(xùn)練？你們瘋啦？好吧！如果你們喜歡的話……”

在后來的訓(xùn)練當(dāng)中，我們打赤膊，拿著皮帶互相鞭打，每抽打一下就說：“不痛！不痛！”

兩個人就這樣愈來愈用力地鞭打?qū)Ψ健?/p>

另外，我們還讓手心從火堆邊擦過，故意讓自己被燒傷。我們也拿刀子割自己的大腿、手臂以及胸膛，再將酒精灑在傷口上。每灑一次酒精，我們就說：“不痛！不痛！”

過了一些時候，說實話，我們的確不再覺得痛了，如同是別人的疼痛，別人被燒傷、割傷，別人在忍受痛苦般地事不關(guān)己。

我們不再流過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