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拿巴剛剛去世。既然我剛闖進了華盛頓的門,合眾國的創(chuàng)立者和法國人的皇帝之間的比較自然地出現(xiàn)在我的思想中;再說,華盛頓本人也已不在。在智利歌唱和戰(zhàn)斗過的愛爾西拉在旅途中停下,敘述狄東之死;我則在我的賓夕法尼亞之行的開始停下,比較一番華盛頓和波拿巴。
華盛頓像波拿巴一樣,高不過常人。他的相貌沒有任何驚人之處;他不曾被置于一個廣闊的舞臺上;他不曾與當時最機靈的將領和最有權勢的君主交手;他也不曾從曼菲斯馳往維也納,從卡迪克斯馳往莫斯科:他和一小批公民戰(zhàn)斗在一塊無名之地上、家鄉(xiāng)的狹窄圈子里。他沒有發(fā)起過延續(xù)阿爾貝爾的勝利和法爾撒爾的勝利的那些戰(zhàn)斗;他沒有推翻一些王朝并用其殘骸補償另一些王朝;他也沒有對聚集在他的門前的國王們說:他們讓人等得太久,阿提拉厭煩了。
某種寂然無聲的東西裹住了華盛頓的行動,他緩慢地行動,仿佛他感覺到自己肩負著未來的自由,生怕危害了它。這位新型的英雄擔負的不是他個人的命運:他擔負的是國家的命運;他不允許自己玩弄不屬于他的東西;然而,有怎樣的光芒從這種深刻的謙卑中迸射出來!找一找華盛頓的劍曾經(jīng)閃耀過的樹林吧:你們發(fā)現(xiàn)了什么?墳墓?不,你們發(fā)現(xiàn)了一個世界!作為戰(zhàn)利品,華盛頓在他的戰(zhàn)場上留下了合眾國。
gX4ObaklEa+RCSJL+sbJmg== 波拿巴和這位莊重的美國人迥然不同:他是在一塊古老的土地上大張旗鼓地打仗,他只想建立他自己的名聲,他只管他自己的命運。他好像知道他的使命是短暫的,從那么高的地方落下的激流將很快流過;他趕緊享用甚至濫用他的榮耀,猶如倏忽即逝的青春。如同荷馬的諸神,他想四步就走到世界的盡頭。他出現(xiàn)在所有的海岸,匆匆將他的名字刻在各民族的大事記上;他將一頂頂王冠扔在他的家人和他的士兵的頭上;他急忙修筑他的紀念物,制定他的法律,奪取他的勝利。他俯身對著世界,一手掃平諸王,一手打倒革命的巨人;然而,他在粉碎王政的同時,也窒息了自由,最終在他最后的一個戰(zhàn)場上喪失了他自己的自由。
有所成,就有所得:華盛頓把一個民族提高到獨立的地位;他作為退休的行政長官,在他的同胞的惋惜中,在各族人民的景仰中,安眠于他自家的屋頂下。
波拿巴則搶走了一個民族的獨立:他作為廢黜的皇帝被推上流放的道路,盡管有大洋的守衛(wèi),恐懼的大地還不相信他的監(jiān)禁已足夠穩(wěn)妥。他咽氣了:征服者曾在王宮的門口讓人宣布過多少葬禮啊,然而現(xiàn)在這個消息張貼在那里,卻不能讓過往的人駐足,驚奇:公民們要哭泣嗎?
華盛頓的共和國留下來了,波拿巴的帝國卻被毀滅了。華盛頓和波拿巴都出自民主的懷抱:他們兩人都生于自由,前者忠于它,后者背叛了它。華盛頓是他那個時代的需要,觀念、光明和輿論的代表;他不是阻擋而是支持精神的運動;他求他之所應求,完成他被召喚去完成的事情,所以他的事業(yè)是前后一致的,永生永存的。這個人很少使人震驚,因為他掌握著正確的尺度,他把個人的生命和國家的生命融為一體:他的光榮乃文明的勝利,他的名聲有如一處公共的圣地,流淌著豐沛的、永不枯竭的泉水。
波拿巴同樣能增加公共的財產(chǎn),他作用于世上最聰明、最勇敢、最光輝的民族。如果他把高尚和他的英勇結合起來,如果他和華盛頓一起,把自由指定為他的榮耀之全部受遺贈人,今日他將占據(jù)何種地位!
然而,這個巨人根本不把他的命運和同時代人的命運聯(lián)系在一起;他的天才屬于現(xiàn)代,他的野心卻是古代的;他看不出他生命的奇跡超過了一頂王冠的價值,這種哥特式的飾物戴在他頭上不合適。他時而沖向未來,時而退回過去;無論他逆或順時代之潮流,他都用他神奇的力量拖著或推著波浪前進。在他眼里,人不過是權勢的工具;在他們的幸福和他的幸福之間,沒有任何一致性;他許諾解放他們,卻給他們套上鎖鏈;他孤立于他們,而他們則遠離了他。埃及諸王不把他們葬身其中的金字塔放在開滿鮮花的田野中,而放在不毛的沙漠里;這些巨大的墳墓聳立如孤獨中的永恒:波拿巴比照其形象建立了他的名聲的紀念碑。
(摘自《書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