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938年在上海出版了三部輝煌的巨著:《魯迅全集》、《資本論》中譯本和《西行漫記》。這不僅是中國出版史上的一件大事,也是中國革命史上精彩的一筆。
1937年7月,抗日戰(zhàn)爭爆發(fā)。8月,日軍進攻上海,冬天中國軍隊西撤,上海租界淪為孤島。
在孤島留下的文化人,其中不乏不畏敵偽恐嚇、綁架、暗殺,堅守新聞出版陣地的志士。在他們的艱苦努力下,出版了3部皇皇巨著:20卷本《魯迅全集》、3卷本《資本論》和《西行漫記》、《續(xù)西行漫記》,值得在中國現(xiàn)代出版史上大書特書一筆。
編印《魯迅全集》,在當時談何容易。全集的編輯出版,名義上是魯迅先生紀念委員會和魯迅全集出版社,實際主其事者是許廣平和胡愈之兩人。他們兩位竭盡一切辦法籌集資金,組織編印,推銷發(fā)售,靠熱心人士和朋友們的贊助。據(jù)我所知,當時國民黨著名人士邵力子就預訂了20部,在昆明經(jīng)商的鄭一齋也預訂了20部,分送昆明的一些中學。生活書店則承擔了全集在內地的發(fā)行工作。
美國記者埃德加·斯諾和寧謨·韋爾斯的《西行漫記》、《續(xù)西行漫記》的出版,也是采用募款方式。當時斯諾正在上海,收到從美國寄來的《西行漫記》印樣,胡愈之見到,表示愿把這一部第一次向世人報道中國共產(chǎn)黨內幕以及中國工農紅軍二萬五千里長征的書翻譯出版介紹給中國讀者。斯諾了解到出版此書的是由讀者組織起來的非營利性質的出版機構,便慨然表示“我愿意把我的一些材料和版權讓給他們,希望這一個譯本,能夠像他們所預期的那樣,有廣大的銷路,因而對于中國會有些幫助”。斯諾說的“對于中國會有些幫助”,當理解為對于中國革命會有些幫助。
正如斯諾所預期的,《西行漫記》中譯本出版以后,迅速在讀者中傳播開去,無數(shù)追求進步的青年讀了這部書,走上了革命的道路,歷經(jīng)艱難險阻,奔赴革命圣地延安。
《西行漫記》書名原為《紅星照耀中國》,翻譯這部書的有十幾位譯者。為了便于出版發(fā)行,胡愈之把書名改為《西行漫記》這樣一個隱晦的書名。胡愈之向朋友們征訂,朋友問《西行漫記》是講什么的?胡愈之說你不必問內容,掏錢預訂就是。預訂者后來拿到書才知道買了一本什么樣的書。
《西行漫記》和《續(xù)西行漫記》在上海出版的次年,我在重慶花了相當于半個月工資的代價買到這兩部書。讀了以后思想受到極大的影響,知道了原來不知道的許多事情,知道了中國工農紅軍,知道了二萬五千里長征,知道了人稱“朱毛”的毛澤東、朱德以及其他紅軍領導人。
這兩部書在朋友們中間傳閱,數(shù)不清有多少人。由于大家很愛惜,這兩部書始終保持原貌,成為我最珍貴的藏書。有一年中國革命博物館舉辦有關斯諾的展覽,曾借去展出。為紀念中國人民的這位老朋友,我希望有出版社按1938年初版本原樣重印《西行漫記》和《續(xù)西行漫記》。
1960年,斯諾和夫人洛伊斯·惠勒·斯諾來華訪問,毛主席曾親切會見,并且在國慶節(jié)與周恩來和他們登上天安門城樓,參加慶典。
1975年,美國出版洛伊斯·惠勒·斯諾所著《尊嚴的死——在斯諾生命的最后日子里》一書,這一書名是美國書商取的,斯諾夫人并不滿意,她原來想取名《中國人來了》。三聯(lián)書店出版中譯本,用斯諾臨終時用生命的最后的力量講出的一句話作為書名:《“我熱愛中國”》。斯諾夫人認為這個書名改得很好。封面上的斯諾的像,她覺得畫得很好,很有趣。這幅像是我的同事馬少展所畫,后來評選封面還得了獎。她在書上簽名題詞留念:“在友誼中?!甭逡了埂せ堇铡に怪Z在這本書里記敘了斯諾生命最后的日子。斯諾逝世后,毛澤東在唁電中說:“他將永遠活在中國人民心中。”宋慶齡在唁電中說:“埃德加·斯諾在中國人民的記憶中將永葆青春?!?br/> 卡爾·馬克思的《資本論》全譯本的出版,是馬克思主義在中國傳播的一件大事。1867年,馬克思的心血結晶《資本論》問世,中國有識之士即提出翻譯這一巨著以介紹于國人。但是當時在中國沒有書店愿意組織翻譯出版,倒不是政治原因,而是顧慮沒有多大銷路。后來《資本論》個別章節(jié)曾經(jīng)有人翻譯出版,但并未引人注意。
1936年,黃洛峰接手主持讀書生活出版社,不久即發(fā)生沈鈞儒、李公樸等“七君子”愛國被捕入獄事件。在白色恐怖下,讀書生活出版社經(jīng)營發(fā)生困難,經(jīng)濟上維持不下去。這時,鄭易里從云南哥哥鄭一齋那里借了3000銀元,使剛剛成立的出版社又活了起來。黃洛峰、艾思奇、鄭易里大膽設想翻譯《資本論》全書。此事工作量既大且艱難,找誰來啃這硬骨頭?終于打聽到郭大力能夠勝任,于是把郭大力由贛州老家請到上海,在出版社那間小屋里從事翻譯。譯稿經(jīng)鄭易里校核,第一卷還請章漢夫校核。后來鄭易里回憶:“中華民族的命運激發(fā)著愛國知識分子的使命感和責任感,在政治情況甚為復雜的孤島上海,擔負很大的風險,夜以繼日地加快工作進度,終于不足兩年時間,于1938年4月開始排版,爭分奪秒隨排隨校,改完了即打紙型,這一整套程序,全由鄭易里、郭大力兩人完成。到秋天付印,第一次印了3000部,裝了20大箱,不料剛運到廣州就隨著廣州的淪陷全部損失了。只好再印,陸陸續(xù)續(xù)經(jīng)過廣州港轉運內地,又經(jīng)過許多曲折和險阻,分批通過蘇北新四軍輾轉運到東北?!?br/> 運到內地的,第一批送往革命圣地延安的《資本論》,就是讀書生活出版社桂林分社的工作人員連夜打包裝箱,由八路軍辦事處設法運走的。
在延安,毛澤東讀過的《資本論》留有批注,如在第一卷扉頁上原來印的出版時間是“中華民國二十七年八月三十一日”,他在下面寫了“1938年”。還寫了《資本論》第一次問世是“1867年”,“在71年之后中國才出版”。到了1954年他再次閱讀此書時,在第一卷目次下又寫了:“1867年距今87年了。”(見龔育之著三聯(lián)書店版《毛澤東的讀書生活》)
《資本論》發(fā)售預訂時,我正在重慶讀書出版社工作,記得宋慶齡、馮玉祥、邵力子都曾經(jīng)派人來預訂。徐特立親自到讀書生活出版社二樓那間小辦公室來預訂。他見到出版社的工作人員都是20歲上下的年輕小伙子,十分熱情,給大家講自然辯證法。老人家一口湖南話,眉飛色舞,給我留下深刻的印象,至今難忘。
?。ㄕ詮V西師范大學出版社《相約在書店》 作者: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