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車從曼谷向西疾行,樓房越來越矮,間距越來越稀,人們的穿著也越來越不時尚。抵達北碧府的時候,一路的大雨終成強弩之末,過渡到似晴非晴。
住店后,我向店家租了輛自行車,沿著河邊打探桂河大橋在哪兒。北碧的名氣全拜桂河橋所賜,更確切地說,應(yīng)該是英國電影《桂河橋》催生了這一景點——這部深刻剖析二戰(zhàn)時期英國人性格和行為動機的影片,再現(xiàn)了桂河橋不可思議的建造過程。
雖然明知它已經(jīng)變成誘人消費的旅游點,不過既然來到這里,還是不能免俗。
經(jīng)當?shù)厝颂崾荆ス鸷訕驎?jīng)過兩座公墓。先是當?shù)厝A人公墓,各個家族的墓地規(guī)格不一樣,有的塊頭大,隆重些,有的則簡單許多。那些刻在碑上的繁體字無非是墓主名字、孝子賢孫的名字及祖籍,讀不出太多趣味來。未完成的墓碑旁,幾個工人開著收音機,一邊聽娛樂節(jié)目一邊安靜地和漿、砌墓,伙伴則躺在樹下吊床上酣睡。
隔壁是一片氣派很大的矩形方陣墓群,自然是盟軍公墓了。從A開頭的墓碑看過來,有7000塊之眾,齊嵌在土壤里,如直線列隊的士兵。每塊墓碑比16開的書大不到哪兒去,都被絢爛盛開的鮮花左右守護,幾乎都鐫刻著摯愛的思念,或多或少保留了個人的生命信息。這些遭逢死神的盟軍士兵,生前可能從未見過彼此,官階、國籍、來頭也大不一樣,但所歸同處,于眾生平等的氛圍中,應(yīng)該不會太孤單。
這些長眠泰國的士兵,大多是被俘后在桂河橋做苦力時被虐至死。1942年,日軍意識到需要修建一條鐵路,一來滿足戰(zhàn)略物資的長線補給,二來運送軍隊攻打緬甸和印度的英軍。這條鐵路將穿越泰國西部的茂密叢林,直插緬甸東部,咽喉地帶便是桂河橋,在整段鐵路中施工難度最大。多年前英國人就有此想法,反復(fù)論證后還是放棄了,因為工程部門認為如此惡劣的環(huán)境下是無法施工的。最終日本人做到了,他們動員戰(zhàn)俘于1942年6月施工,1943年10月完成,比原計劃提前5年。
快到桂河橋的時候,游客密起來。我把車子鎖好,向橋走去。外觀普普通通的一座鐵橋,橫跨200米,人們在鐵軌上自由穿梭,腳下是平緩流淌的桂河,不時有游船駛過。下了桂河到對岸走走,近處還好,遠一點的地方凈是無處下腳的叢林,蚊蟲飛舞。在此濕熱之地,別說工作,就是走路也叫人焦慮。
當年盟軍戰(zhàn)俘和同樣被日本刺刀驅(qū)趕至此的緬甸人、馬來人、新加坡人、印尼人,用簡單的工具開山劈路,搬走了1億多立方米的土方。電影《桂河橋》中,軍官尼柯爾森為這座大橋傾注了所有心力,理由是為了英國軍人的榮譽。這個瘋狂的念頭并非戰(zhàn)俘的共同想法,他們只為惜命而建橋。由于蚊蟲、毒蛇、瘧疾、瘴氣、高強度勞作、饑餓和皮鞭,一年內(nèi)死在這里的戰(zhàn)俘達16000人,許多生還者回到故鄉(xiāng)兩三年后便死去,更多人精神崩潰。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其他東亞勞工死亡數(shù)目大約是戰(zhàn)俘的10倍。日本人銷毀了大部分有關(guān)亞洲勞工的資料,因此沒有人確切知道多少亞洲人死在這條鐵路上。作為奴隸的他們死在他鄉(xiāng),沒有紀念碑或墓碑,在這幕慘劇里,仿佛只是一幫群眾演員。
泰國人的態(tài)度則像看客。戰(zhàn)時泰國是中立國,對日本和盟軍都不得罪。他們將開發(fā)筑路權(quán)賣給日本政府,戰(zhàn)后從盟軍手中把炸散的鐵路買回來重建之后繼續(xù)使用?!豆鸷訕颉窡嵊澈?,他們又順勢開發(fā)景點。
每年11月,大橋上都會火光沖天,令人恍然回到恐怖的轟炸中,那是當?shù)卣谂e辦紀念活動。勞工們終生的噩夢化為資源財富,若地下有知,也只能苦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