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新世紀以來,由于網(wǎng)絡逐漸成為傳播的主流,中國詩歌進入“無名英雄”的時代?;钴S在最前沿的是許多“待命名”的草莽英雄,借助新媒體的勃興翻江倒海。昔日名家大腕因未搭上這趟提速的特快,反而退居二線,有的甚至純粹成為看客。搶奪了大眾眼球的,是一些從未進入專家視野的草根詩人。和以往大名鼎鼎的詩歌英雄相比,他們沒有顯赫的身世、傳奇的經(jīng)歷,甚至也未覺得自己承擔著復興詩歌的神圣使命,而是以自娛自樂的態(tài)度寫詩,并以詩交友、會友。然而正是這一批又一批輕裝上陣的“未名詩人”,使一向小眾化的中國詩歌獲得了帶有大眾性的復興。不僅給詩壇帶來超高的人氣,簡直還像是另外打造了一個更為龐大的詩壇-——那就是取消了門檻、打破了清規(guī)戒律的當今詩歌現(xiàn)場。
“無名英雄”,成了詩壇的新主人。作為英雄的集體(而且是無組織的集體),他們早就該是詩壇真正的主人。幸好網(wǎng)絡提供了歷史性的機遇,把原本就該屬于他們的交椅歸還給他們。因為,任何一個即使無名的詩人,也是擁有詩歌選民證的。只是,在話語權被體制或流派壟斷的時期,草民的選舉權,包括自我推薦的權利,被剝奪了。詩壇要么成了一言堂,要么成了幾大派系辯論的戰(zhàn)場。
網(wǎng)絡使聽眾席上沉默的大多數(shù)也有條件發(fā)言了,也有權利參予裁判了。網(wǎng)絡,還能夠創(chuàng)造使無名英雄一夜成名的神話,只要他有一顆英雄的心,有一副英雄的頭腦,有英雄般的超人力量。
這些“無名英雄”,并未受過專業(yè)訓練,完全以非專業(yè)或業(yè)余的姿態(tài)寫詩。不是為詩歌史而寫作,對幾千年來、幾百年來乃至幾十年來的詩歌史并未熟悉如家史,也無意于進入詩歌史,只為詩歌的現(xiàn)實以及詩歌給自己的現(xiàn)實帶來的樂趣而活著、而寫著。也許,未來撰寫的詩歌史可以忽略這一龐大群體中的任何一個人,但無法忽略人們共同渲染的這個繁榮年代。他們好像與詩歌史無關,但確實已構成詩歌的現(xiàn)在進行時,也就是未來的歷史。未來將證明:這或許不是一個巨星升起、名人輩出的時代,但仍然是一個健康、茂盛的時代,無名英雄們的時代,創(chuàng)作與閱讀皆呈海量,比《全唐詩》的總數(shù)還要讓人嘆為觀止。
“無名英雄”,同樣可以打造黃金時代。這就是詩歌的網(wǎng)絡時代或者說網(wǎng)絡詩歌的時代。不需要領袖,英雄們各領風騷,共存互補。詩神本身就是領袖了,無需附體于某一位肉身的詩人。詩人們只響應詩神的感召、只響應內(nèi)心的呼喚,而無需服從某些借詩神名義發(fā)號施令的流派,更不渴望加入某個黨同伐異的戰(zhàn)斗序列。他們不承擔宏大的理論藍圖,更不會為主義而沖鋒陷陣,只對自己的手、自己的筆負責。堅守自己的獨立,同時尊重別人的自由。
他們不是戰(zhàn)士,也沒把寫詩當成圣戰(zhàn),他們在藝術觀念上是單純的,因而無敵,因而沒有敵人。他們只有愛,卻沒有恨,沒有對異端或異己美學的深惡痛絕。只相信:詩歌的天地是大家的,每個人都有權取得一席之地。
跟某些領地意識太濃的派系相比,獨來獨往的無名英雄反而是無私的。他們不是正規(guī)軍,寧愿做雜牌軍。他們甚至不是士兵,不是職業(yè)殺手,頂多算是獵人,或愛好打獵的人。這并不說明他們中間就出不了神槍手。出于非職業(yè)、非雇傭的愛好,同樣能練出好槍法。在超功利的放松狀態(tài)下,更有可能寫出好詩歌。
作為百步穿楊的射手,獵人其實比軍人離詩歌更近,對靶心瞄得更準。業(yè)佘選手沒準能比專業(yè)選手體會到更多的樂趣,至少,壓力會更小。他不是為軍功章而戰(zhàn)、不是為金牌而戰(zhàn),純粹為愛好而玩。玩才是藝術最原始的境界。也是最高的境界。軍人是社會性的,有了社會才有了軍人。而獵人是個人化的,其產(chǎn)生要早得多。最古老的勇士肯定出在獵人中間。以獵人的心態(tài)而不是軍人的心態(tài)來寫詩,更容易命中目標。最古老的詩人,肯定也不是為出名、為掙錢、為搶奪話語權或者為成為主流而寫詩的。最本質(zhì)的詩人就該像獵人一樣自由散漫。
“無名英雄”的大批出現(xiàn),登堂入室,不是為了改朝換代,卻確實使詩歌史改朝換代了。一向硝煙味濃烈的詩歌史,出現(xiàn)了鳥語花香,鶯飛草長。詩歌史不再是思想或藝術觀念的戰(zhàn)爭史,詩歌不再是戰(zhàn)爭,而是進入和平時期。
經(jīng)歷過圣戰(zhàn)洗禮,隨時準備為主義或所謂的真理而集團作戰(zhàn)的職業(yè)詩人,可能會感到失落,因為這是裁軍的時代,解甲歸田的時代。圣戰(zhàn)告一段落,自覺肩負神圣使命的部隊被取消了番號,散兵游勇的時代到來了?;蛘哒f,獵人的節(jié)日到來了。一位退役的士兵,并不見得能比一位貪玩的獵人有更多的優(yōu)越感,如果他的槍法也好不到哪里的話。他會發(fā)現(xiàn):那些無心圣戰(zhàn)、只愛打獵的神槍手,反而更容易獲得喝彩。這是一個只重槍法、不問動機的時代,只重結果、只重作品的時代。
網(wǎng)絡出現(xiàn)之前,專業(yè)媒體的門檻很高,票友們被拒之門外,站在舞臺上的專業(yè)詩人顧盼自如,大有舍我其誰之勢。仿佛只有少數(shù)人才具備寫詩的合法身份?;ヂ?lián)網(wǎng)帶來了眾生平等,詩人不再是特權,每個人都可以擁有詩歌的“持槍證”,而且民間有的是神槍手,英雄不問出處??炕ㄈC腿占據(jù)制高點已不靈了,專業(yè)詩人也該亮一亮你的好槍法,否則,就很容易被業(yè)余選手趕下擂臺。網(wǎng)絡時代,一目了然,優(yōu)點擋不住,缺點也藏不住。名家與草根,昨天的將官與今天的獵人,并肩行走在同一條散兵線上,關鍵看誰瞄得精、打得準,看誰能寫出更好的詩、更多的好詩,看誰為詩歌贏得更值得炫耀的戰(zhàn)利品。用一句老話來說:“人間要好詩”。你能拿得出手嗎?
我說的“無名英雄”,就是指那些雖然無名,卻寫得出好詩的人。他們和那些有名的英雄同樣偉大。他們的戰(zhàn)果,甚至更讓人吃驚,更讓人刮目相看。不僅他們的子彈命中理想的目標,他們的身影也沖破世俗的封鎖,出現(xiàn)在一向只能仰視的領獎臺上。
中國詩歌,應該為層出不窮的“無名英雄”授勛。他們從空白中來,卻以集體的力量填補了詩歌史的空白,使新世紀詩歌不再是一個蕭條的時代。
洪燭:原名王軍,1967年5月生于南京,1979年進入南京梅園中學,1985年保送武漢大學,1989年分配到北京,現(xiàn)任中國文聯(lián)出版社編輯室主任。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出有詩集《藍色的初戀》《南方音樂》《你是一張舊照片》《我的西域》,長篇小說《兩棲人》,散文集《我的靈魂穿著草鞋》《眉批天空》《浪漫的騎士》等,評論集《眉批大師》《與智者同行》《晚上8點的閱讀》《明星臉譜》,歷史文化專著《北京的夢影星塵》《北京的前世今生》《北京的金粉遺事》《頤和園:宮廷畫里的山水》《永遠的北京》《老北京人文地圖》。另有《中國美味禮贊》《千年一夢紫禁城》《北京AtoZ》等在日本、美國、新加坡、中國臺灣出有日文版、英文版、繁體字版。九十年代成為掀起散文熱的現(xiàn)象之一,被《女友》雜志評為“全國十佳青年作家”。 獲中國散文學會冰心散文獎、中國詩歌學會徐志摩詩歌獎、老舍文學獎散文獎、路遙青年文學大獎、 央視電視詩歌散文大賽一等獎,《萌芽》文學獎及《中國青年》《詩刊》《星星》等獎項。
詩人能讓星星哭
洪燭
你問天,從天亮問到了天黑
繁星為你而升起,像眾多的眼睛
眨呀眨個不停。它們聽不懂你問的問題?
問著問著,你沒把天問哭
卻把自己問哭了。眼里有淚珠掉下來
天最終也哭了
有一顆星星掉下來。不是為你的問題而哭
是為你而哭
只有一顆星星掉下來
這顆星星聽懂了
有人把它叫作流星
有人把它命名為:詩
能讓星星掉下來的人,就是詩人啊
詩人能讓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