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游

這些年，我往內(nèi)心裝進(jìn)了太多的

事物：北京西站、街頭便利店、情感，

如此等等。父親從遠(yuǎn)方寄來信件，

叮囑我早日打入時代的內(nèi)部、成長為

祖國的青年。哦，祖國啊祖國

給我一架梯子，讓我攀在你的頂端打鼾。

這些年，我無比膨脹的內(nèi)心，還為

虛無的天空留下了一個角落。你難道

以為

我還會相信，這座城市美麗的廣場和標(biāo)語

他們是從天而降的、干枯的婦女和兒童；

他們和我一起，分享了歷史的福爾馬林

味道。

我騎著新時代的自行車轉(zhuǎn)悠，四處尋找

父親寄來的咳嗽聲。哦，父親

你是我揮霍青春的唯一理由，如果

我能立馬擁有大量的父親，如果大量的

父親

此刻就站在我的背后，搓手、抽九十年代

的旱煙，我將把我此刻的、往昔的臉皮

全都撕下，覆蓋在街頭巨人們堅定的面

孔上。

我足夠勇敢，我再也無法忍受

在他們的注視下升國旗、做廣播體操，

我要做一個好少年，乘坐紅領(lǐng)巾飛向未來。

而我曾有過的那束孩子的眼神，此刻

晾曬在中國人民大學(xué)與當(dāng)代商城之間的

天橋上，正迎接偽證制造者們，茂盛的

洗劫。

為不肯死去的

詩人而作

別再和空心的身體對話，你難道以為

你還能在內(nèi)心鑿出一個北京，并在那里

識字、繡花？

更多的時候，讓一個女人來告訴你：

生活不過是腿和胸脯，你只需隱匿于人

群，偶爾憂傷。

那些不死的理想和大紅內(nèi)褲，

就悉數(shù)交給升旗臺上，那個緊緊攥住紅

領(lǐng)巾的弟弟。

而你呢，趕緊停滯不前；你用一張誠實

的臉

行騙多年，你吃下了太多的云?，F(xiàn)在，

如你所見，

云已日漸稀少。也許，你再也無法

在一場暴雨中擦亮身體，啊，世界因此

變得黑暗——

祖國也成為身外之物。此刻，一只白鴿子

停在你的右肩，讓你略微下沉，這景象

顯得如此

簡單、但不干凈；一只罕見的白鴿子，像

失去顏色的心靈史，把你的生活修剪得

更短、更不合時宜。

秋 天

木房子不再開花，它仿佛很快樂

看來，我必須到街的對面去，蹲下來，抱

著膝蓋遺忘。

那么多清冷的少年，越來越讓我厭惡，

他們

變得發(fā)亮，像松果一樣，正尋找一道可

供墜落的懸崖。

人們走進(jìn)盆地，隨時準(zhǔn)備

敲響身體里的血；而我變得無關(guān)緊要，

正獨自迷戀生活。

騎著自行車，向天邊的圍墻疾馳而去，

也許

我并非是在繞著一個堅硬的球體打轉(zhuǎn)。

我加速自己的怨恨。說好了的，我一個

人回家就行，

嗨！那個不屬于我的世界，我實在是羞

于啟齒，看來

我必須和你們說說我的成長，正如此刻

空氣中，未經(jīng)雕飾的木頭和馬尾，撲面

而來：

爸爸媽媽，昨天我還躲在你們中間，還在

燈盞下拼湊積木，為了遺忘你們而不說過多的話；

現(xiàn)在，我試圖抓住那些不具體的事物，比如

早晨洗漱的時候，我摸著自己安分守己的臉痛哭不已。

……我必須遺忘。（今天已經(jīng)是10月18號了

么？）

九點半，我哆嗦著穿好衣服，喝點粥，閱讀不痛不癢

的舊報紙；我轉(zhuǎn)身，用無比旺盛的青春期，看到

一個長著雀斑的小狐仙，將我重病的童年拖來拖去。

事實上，我還沒有從昨夜不潔的夢中

徹底地醒來；當(dāng)小學(xué)同學(xué)邀請我，爬上祖國的高處

踩單車俯沖而下，我看到自己就像一枚熟透的

松果，不斷地墜下懸崖。“我們，正被秋天的陰影所 覆蓋”——

夏日傳說

只是隨意地看到，

這座城市的燈紅酒綠。

自始至終，我頭頂臟毛巾追趕革命

灰塵來得太多太快，轉(zhuǎn)眼覆蓋這座未及展開的城市。

穿格瓦拉T恤衫的孩子，被雇來朗讀舊報紙——

公園和廣場死去活來，一次又一次。

我總想記住更多的奇聞軼事

再重一些，就可以乘著降落傘穩(wěn)當(dāng)落下；

我總以為，可以從穿格瓦拉T恤衫的孩子入手

去推測這座城市的病癥。

降落傘：讓我看到此刻的時間

正像這座城市的多數(shù)孩子一樣，被慢慢風(fēng)干。

而我總是偽裝成一個病人，

在城市里收割藥草，而更多的人在圍觀，他們拒絕走向天邊。

穿格瓦拉T恤衫的孩子，

他也穿著中國的疲倦，飄過這夏日的低岸；

大概八歲，或者九歲，

他鴿子一般做夢，匆匆停留在電線上，又飄走。

我端著烈酒和奶茶，飄過這瘦弱的夏日

一次一次又一次，只是隨意地說起、瘦弱的街道

瘦弱的死亡在弧形的城市。

瘦弱的人們?nèi)荚谶@里漂流，看

他們的臉從未停止過，分泌星群和懸崖；

而城市的對面，還是燈紅酒綠。

對 峙

“為何，我會為我還有一個弟弟而悲傷不已。”

——肖水《絕句·弟弟》

請當(dāng)著父親的面，遞給我一支煙

請在短暫的沉默之后，咬牙切齒地痛恨家鄉(xiāng)

請醞釀更多身體的碰撞，揚起血液和骨肉，結(jié)束氣

溫的逼迫。

敵意從嘴唇燒進(jìn)肺部，生活逐漸變得枯澀而粗重

屬于你我的夜晚尚剩少許，我們得趕緊開鑿自己

的運河

我們將很快等來祖輩的尸體，父輩的尸體，我們自

己的尸體。

但是你要離開勞動和繩索，不顧一切毀去船槳

甚至將貝殼丟棄，和沙礫針鋒相對

沒有誰能夠?qū)δ氵M(jìn)行片刻的撫摸，也就意味著

河水的逆流。也就意味著，我不會有更多機(jī)會接近你的眼睛

不會把耳朵貼向遠(yuǎn)處，不會擁有眺望南方小鎮(zhèn)的甲板

我會被四個動作反復(fù)折磨：哭和笑，進(jìn)和退

此刻空氣說著話，空氣翻滾著。我們背朝對方，

因為我們熟知彼此的姓氏，彼此的乳名和傷疤

我們年齡相仿個子等同；我們先后走向了城市和女人。

今天，在握手言和之前，談起脈絡(luò)分明的失誤

我們共同的弟弟，舉著他未成年的身體，大聲質(zhì)問

過去和未來的幸福。我們的時間仿佛在一瞬間，就 失去了貞操。

（選自《詩選刊》電子來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