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教版七年級語文教科書（上冊）第五單元《〈論語〉八則》一課，收錄了《論語》一書中的八段對話，“子曰：‘學(xué)而時習(xí)之，不亦說乎？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便是其中之一，且位于所選八段對話之首。對于此段對話中的“說”字，許多人認(rèn)為其是“悅”的通假字。事實上，“學(xué)而時習(xí)之，不亦說乎”中“說”并不是“悅”的通假字，而是與“悅”之間存有“古今字”的關(guān)系，即“說”是“悅”的古字，相對應(yīng)的，“悅”是“說”的今字。下面，筆者將結(jié)合通假字、古今字的概念、特點，以及“說”在古籍中的語料記載情況，對上述問題作具體論述。

首先，我們分析何為通假字，何為古今字。所謂“通假字”，是指古人在行文過程中，臨時借用的與本字發(fā)音相同或相近的字，直言之，通假字實際上是古人做文章時所用的錯字。因此，通假字在表義時，往往帶有很強的主觀性和偶然性，如“今誠以吾眾詐自稱公子扶蘇、項燕，為天下唱”（《史記·陳涉世家》）一句中的“唱”，在一般情況下，并沒有“倡導(dǎo)”之義，表示“倡導(dǎo)”義時應(yīng)用“倡”，這里只是《史記》的作者司馬遷偶然將“倡”誤寫為“唱”罷了。同時，通假字在表義時還具有明顯的臨時性和短暫性，如“卒買魚烹食，得魚腹中書，固以怪之矣”（《史記·陳涉世家》）一句中的“以”，只是在“卒買魚烹食，得魚腹中書，固以怪之矣”這一具體語境中才有“已經(jīng)”的意思，脫離了這個具體的語境，“以”本身并沒有“已經(jīng)”之義。當(dāng)然，“以”在其他句子中也有表示“已經(jīng)”義的情況，如“不以急乎？”（《孟子·公孫丑下》）便是如此。但那只是“以”作為“已”的通假字被重復(fù)使用罷了，表示“已經(jīng)”義的本字依舊是“已”。

所謂“古今字”則是指，為了適應(yīng)漢字詞義發(fā)展和用字的需要，古人將一個多義字所表示的其中一個義項后來用另外一個字來表示，而原先的這個多義字不再擁有被另外一個字表示的這個義項。此時，我們將原先的這個多義字稱為“古字”，把后來出現(xiàn)、用來承擔(dān)古字某一義項的字稱為“今字”，同時將這兩個字合在一起并稱為“古今字”。如“莫”字，甲骨文階段寫作“莫 ”，小篆階段寫作“莫 ”。而從其形體構(gòu)造我們可以看出，“莫”描述的是太陽落在了草叢之間這一狀態(tài)，而太陽落在草叢之間的時候是一天之中的傍晚時分，因此，“莫”的本義為“傍晚、晚上”。“不夙則莫”（《詩經(jīng)·齊風(fēng)·東方未明》）、“誰夙知而莫成”（《詩經(jīng)·大雅·抑》）等句中“莫”也是此義。許慎在《說文解字》中解釋“莫”時說：“莫，日且冥也”，即解釋“莫”的本義為“天將要變黑”，即“傍晚、晚上”之義。但后來古人為了適應(yīng)用字過程中出現(xiàn)的新情況，將“莫”用來承擔(dān)“表否定的副詞”這一義項，如“三歲貫女，莫我肯顧”（《詩經(jīng)·魏風(fēng)·碩鼠》）、“莫愁前路無知己”（《別董大》）等句中的“莫”便是如此。此時，“莫”也不再承擔(dān)“傍晚、晚上”這一義項了，古人便又造出一個新字，即“暮”字代替它。于是，在“傍晚、晚上”這個義項上，“莫”和“暮”便構(gòu)成了一組古今字。其中，“莫”為“暮”的古字，“暮”為“莫”的今字。因此，古今字中的古字和今字，都是正確的，而非漢字的錯用現(xiàn)象。其次，古今字中的故字和今字在表義時都具有恒常性和互斥性，如在“暮”出現(xiàn)之前，“莫”一直都表示“傍晚、晚上”之義，而當(dāng)“暮”出現(xiàn)之后，“莫”就不再擁有承擔(dān)“傍晚、晚上”這一義項的功能了。

至此，我們對通假字和古今字已經(jīng)有了較為系統(tǒng)的認(rèn)識。下面筆者將以“說”的本義為切入點，并結(jié)合相關(guān)語料，進一步論述“學(xué)而時習(xí)之，不亦說乎”中的“說”，并非通假字，而是與“悅”構(gòu)成了一組古今字?！罢f”為一個會意字，小篆字體階段寫作“莫 ”，其形體構(gòu)造由左右兩部分構(gòu)成，左邊部分為“莫 ”，即“言”的小篆寫法，像一個人正開口說話；右邊部分為“莫 ”，即“兌”的小篆寫法，像一個人揚眉的狀態(tài)；兩者合二為一后造出成了最初的“莫 ”，而根據(jù)會意字“比類合誼，以見指揮”的特征，我們能夠洞察出，“說”的本義應(yīng)是“一個人一邊說話，一邊揚眉的狀態(tài)”，而一個人“一邊說話，一邊揚眉”說明這個人很高興，因此，“說”在古時又可以表示“高興、愉快”之義?！皩W(xué)而時習(xí)之，不亦說乎”中的“說”便是如此?！罢f”的此種用法，在其他語料中亦有體現(xiàn)，如“臨，剛浸而長。說而順，剛中而應(yīng)，大亨以正，天之道也”（《周易·十九卦》）、“亦既見止，亦既覯止，我心則說”（《毛詩·國風(fēng)》）、“子路不說，曰：‘末之也已，何必公山氏之之也’”（《論語·陽貨》）和“封諸侯，慶賜遂行，無不欣說”（《禮記·月令》）等句。至于“悅”，其始見于《尚書》。而《尚書》的成書時間比《周易》要晚一些，所以，“悅”出現(xiàn)的時間自然要比“說”晚一些。又根據(jù)相關(guān)語料的記載，我們可以洞察到，在“悅”出現(xiàn)之前，“說”就已經(jīng)可以表示“高興、愉悅”這一義項了。由是觀之，“悅”應(yīng)是古人在用字過程中，為了適應(yīng)新情況，才造出以代替“說”表示“愉快、高興”這一義項的。進一步說，“說”與“悅”，是一組古今字，其中，“說”為“悅”的古字，“悅”為“說”的今字，而并非通假字關(guān)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