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989年,楊麗萍帶著自編自演的獨舞《雀之靈》第一次登上春晚舞臺,在人們心中留下一個美妙的倩影。時隔23年,楊麗萍攜新作《雀之戀》再次回到春晚觀眾的視線中,這一次她的表演被贊為:“美得令人窒息?!焙芏嗳梭@訝于她的肩、手、腰都像二十幾年前一樣靈活,完全沒有歲月之感。上天似乎格外眷顧她,時光只是悄然流走,卻不曾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跡。這個精靈一般的舞者已經(jīng)54歲。
在北京王府井附近的一家咖啡廳里,環(huán)球人物雜志記者見到了剛從云南抵京的楊麗萍和她13歲的外甥女小彩旗。楊麗萍一身藍綠色孔雀長裙,一對垂至肩頭的孔雀翎羽耳環(huán),披散著烏黑長發(fā),迎面款款而來。落座后,她體貼地為記者點了一杯咖啡,但并不多做寒暄。
經(jīng)歷——帶著農(nóng)民舞團演出 來京之前,楊麗萍正在云南排練自己新創(chuàng)作的大型舞劇《孔雀》,并計劃于2012年9月在全國巡演。這部舞劇講的是一個舞蹈女演員掙扎的一生。龍年春晚上,她與青年舞者王迪表演的那支艷驚四座的《雀之戀》,就截取自《孔雀》中的一個片段。
在西方,代表舞蹈最高成就的是天鵝;在東方,則是孔雀。楊麗萍這位在云南洱源田野間長大的白族姑娘,從小最愛的就是孔雀?!翱兹冈谠颇鲜且环N圖騰,是自然界美的化身,我把它轉(zhuǎn)變成我的信仰?!?br/> 從小時候起,舞蹈就成為楊麗萍生活的一部分。奶奶在她手中畫過一只眼睛,告訴她,跳舞是與神對話。于是楊麗萍在萬事萬物中都看到了舞蹈的軌跡?!翱吹桨自圃谧兓?,就感覺空氣在自己的身體里舞動;看到河水流動,也是一樣的道理,總能在身體上有所反映,自然而然將這些融入到舞蹈之中?!?br/> “藝術不是技巧,是生命的往來”,楊麗萍說。11歲那年,她在學校的桌子上領操時,被選進了西雙版納歌舞團。她回憶說:“那時,我們經(jīng)常走村串寨去表演,跟著村里的少數(shù)民族學會了不少民族舞?!倍嗄旰?,在北京接觸了各種舞蹈后,楊麗萍開始意識到云南少數(shù)民族舞蹈的重要。2000年,她回到云南,編排了一部名為《云南映象》的大型舞劇,全部挑選當?shù)氐霓r(nóng)民參與演出。投資方覺得沒什么意思,臨時撤資,楊麗萍決定自己投錢繼續(xù)做下去。在最艱苦的時候,她靠拍廣告和去外地演出的收入,把全部團員都養(yǎng)了起來,這種狀況長達兩年。“因為熱愛,你就不覺得苦,堅持總會有收獲。”楊麗萍對記者說。
楊麗萍一直沒有生育,外界說她是為了舞蹈事業(yè),甘愿放棄孕育生命。而她卻對此予以否認?!拔也⒉皇且粋€犧牲者。我知道如何享受生活,我會自己建造家園,自己種田。我從小就想當母親,現(xiàn)在,我會當一朵花的母親、一只小鳥的母親,在我的眼里,花花草草都是我的孩子,所以,我不會感覺欠缺,也沒有遺憾?!?br/> 四妹的女兒小彩旗從小在楊麗萍身邊長大,一歲半起跟她學跳舞,4歲時就登臺表演,展現(xiàn)出驚人的天賦。采訪過程中,楊麗萍不時側(cè)身叮囑小彩旗仔細聆聽我們之間的談話?!靶r候,我掐下一朵花,姨媽就掐我,告訴我花和人一樣都會疼?!甭牭贸?3歲的小彩旗對楊麗萍心懷敬畏。“我教給你的都是我的經(jīng)驗,以后你也會有自己的經(jīng)驗?!睏铥惼紝π〔势煺f。
舞蹈——“每個人都有神性” 環(huán)球人物雜志:舞蹈對您來說意味著什么?
楊麗萍:對我而言,舞蹈不僅僅是單純的作品,它還是一種傳遞,是我對世界的觀察和對話。從技術層面看,動作永遠無法達到完美,但我更注重表現(xiàn)跳舞時的狀態(tài)——和自然合二為一,抒發(fā)出一種愛的信息。舞蹈包含了我對生命的所有感悟。
環(huán)球人物雜志:您的舞蹈常被貼上“原生態(tài)”的標簽,如何解讀這種特質(zhì)?
楊麗萍:這里的原生態(tài)并不是原始,而是一種態(tài)度,我們主張的是這種代表了原本生活的態(tài)度。淡然、樸素、寧靜而致遠。這對當下的人很重要。
環(huán)球人物雜志:很多人評論您的舞蹈有種超凡脫俗的“靈氣”和“仙氣”,這些都是從何而來?
楊麗萍:每個人身上都有神性。我排《云南映象》時,從來不指導團員的舞蹈,頂多就是排排隊形。在云南,一山一水一花一木都有靈性,樹葉都會跳舞,我和這些舞蹈演員一樣,都是從自然里學跳舞。
衰老——“怕也沒有用”
環(huán)球人物雜志:在舞臺之外,您喜歡做些什么?
楊麗萍:打坐、冥想、聽音樂、曬太陽、觀察周圍的一切。打坐很有意義,抽出時間來,回想自己,觀察自己,找到零的出發(fā)點。
環(huán)球人物雜志:您在日常生活中也追求舞臺上的那種完美嗎?
楊麗萍:我的生活很平實,更多的是追求一種內(nèi)心的寧靜。生命本身是短暫的,春剛開始,就面臨著冬天。所以說生命的意義特別美好,但同時也讓人憂郁,而人在面對這一切時更需要寧靜的狀態(tài)??刂谱约旱那榫w很重要,我也并非天生就能掌控得好,我也會有欲望、煩躁、苦悶,但不能肆意縱容這些負面的情緒,要學會讓自己平靜。穿一件有品位的衣服,喝杯咖啡,聽到好聽的音樂,看到一朵花開放,我都能感到幸福不已。
環(huán)球人物雜志:現(xiàn)在很多人都說自己缺乏幸福感,但我覺得您是一個感知幸福能力很強的人。
楊麗萍:幸福并不是奢侈的東西,它隨時存在。幸福和擁有多少并無關聯(lián),它是一種發(fā)現(xiàn)美的能力,是一份平衡的情緒。自己讓自己過得好,能做到這點,這個人就特別幸福了。
環(huán)球人物雜志:您在春晚上跳的《雀之戀》充滿了對愛的表達,您自己有過兩段婚姻(早年嫁給了一個在云南插隊的北京知青,后來曾經(jīng)與一位商人結(jié)合),怎么看待婚姻和愛情?
楊麗萍:我已經(jīng)過了喜愛孔雀公主與王子傳說的年紀,太甜的東西會膩味。現(xiàn)在的我,更相信婚姻是一種關系,而不是歸屬。當然,我對愛情還是會有渴望,但它并不是我這種人非要去體驗的人生。
環(huán)球人物雜志:您曾說過自己是生命的旁觀者,如何解讀這樣一個人生定位?
楊麗萍:有人來世界享樂,有人來索取,而我就是想看一棵樹怎么生長,河水怎么流,甘露怎么凝結(jié)。我只想體會生活,而不是向生活索取什么。其中給予和回報都是自然發(fā)生的。就像一棵樹,它就默默站在那里,但大自然會給它回報。
環(huán)球人物雜志:您害怕衰老嗎?會一直這樣跳下去嗎?
楊麗萍:舞臺是短暫的,生命也無常,不要奢望能永葆青春,這不符合自然規(guī)律。所以怕也沒有用,還是要無畏一點。我一直記得村里有個老太太,老到腰都彎了,還是握著樹葉一直在跳舞。我也想像她一樣在水邊、在樹旁、在云下,永遠舞蹈。
兩小時采訪下來,楊麗萍的表情一直淡淡的,甚至可以用靜穆形容。回答記者提問時,她總會不自覺地凝望桌上的那杯咖啡,一只手托腮,語速不急不緩,眼神中自有一股定力——她活在自己的世界中,同時也專注于外界的任何一處細節(jié),用她的話說“就算看天,也要把天看出洞來”。
編輯:王晶晶 美編:王迪偲 編審:張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