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夏天,小區(qū)對面照例掛了“西瓜銷售點”的牌子,拖拉機們結伴而至,停下,找準陳列位置,然后各自掏出電子秤、板凳和喝茶的大水杯。熟透的西瓜自裂了,就掰成兩半,亮出紅瓤黑籽,便是最好的廣告。
習慣買挨著小區(qū)門口那家的——他家其實算二道販子,瓜比起別人家的,一斤貴好幾毛錢,但很有品質保證,每次我買回家的,哪怕再小,殺開來,也是百分百不打折扣的甜而沙。販瓜的中年男人說,每個瓜都是他親自去人家地里一個一個摘的。
他有挑瓜的好手藝,所以,每個由他摘回的瓜,幾乎用不著再敲再拍再拿起又放下的。但凡有人買,他的問話就透著自信——買大的還是小的?愛吃脆瓤的還是沙瓤的?
賣瓜老板一年四季在小區(qū)門口忙生活——夏天販瓜,冬天擺流動的餛飩攤,春秋賣水果。他捏餛飩也是一絕,站在手推車前,餛飩皮子粘了點餡稍稍一攥甩向一邊,速度飛快。
很多手藝人好像音符,出沒于天地四季的曲譜間。比如一位一只眼睛不太好的瘦高少年,向著裝滿鐵砂和板栗的大鐵鍋揮動長鏟時,便是宣告秋天到了;而當賣烤山芋的老頭,圍著他邋遢的皮圍裙,拖著放置在簡陋的四輪小車上的鐵皮桶烤爐,聲響由遠而近,回歸他每年的老位置時,他簡直就是冬天的代言人。
一個冬天大約烤6000斤山芋,老頭說的。從生的硬的,慢慢烤軟,烤到逼出的甜汁在焦皮上緩緩游走——那些時光,也有6000斤重嗎?
去年,坐班車經(jīng)過一條路,平房前的梧桐樹底下,時常見到修家具的手藝人,露天地里,修補棕繃床和老式藤椅。今年那里已經(jīng)拆掉了,要建大樓。再沒瞅見那個手藝人,他跟著老房子們一起消失了。
單位鐵路橋附近,有人家門口掛著“白鐵皮制作”的招牌,墻上還有一溜兒鐵皮成品,有很笨重的那種老式澆花壺。一直想去定做兩個,回來進行“深加工”,描上想象中的鮮艷花卉,卻空有熱情,總沒能付諸行動。只每次在經(jīng)過時關注地瞅上一眼——但愿,但愿一直在啊。
一直是一家手工店的忠實“粉絲”,在那家小店里,買女主人自己做的窗簾、布藝環(huán)保袋等。店漸漸做大了,搬了地方,名字也改成“工作室”,設計衣服以及整套田園風格的床上用品,并且還貼了自己的商標。新請來的導購對零星散買的顧客,臉色很是不好看。我依然很沒骨氣地進出那個店,只為熱愛那個女子的手藝。
同事家小孩考學,打算上???,拿不準學什么專業(yè)。我盲目而熱切地提議,學個手藝吧!其實我的意思是,一門手藝,一門具有謀生溫度的手藝,比起那些寬泛的所謂工商管理或者市場營銷,應該更實際更有趣吧?然而她的臉色當即暗淡下來。我在心底暗抽了自己倆耳刮子,忙不迭地閉上了嘴。
?。▍呛汊浴蹲x者(原創(chuàng)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