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明是個貨車司機。他長得腰圓膀粗，結(jié)實雄壯。他的駕齡長，技術(shù)嫻熟，為人正派，見人總是樂呵呵、笑瞇瞇的。

昨天下午，太陽已經(jīng)偏西了，他為一家貿(mào)易公司運貨出了一趟遠門。他一估摸，這趟的收獲不少。因此，他一路上興高采烈、心花怒放，一邊吹著口哨，一邊握著方向盤，在高速公路上急馳飛奔。

車子跑到一半，已是掌燈時分。突然，只見馬路旁邊，斜躺著一輛白色的小轎車，玻璃窗破了，玻璃碎了一地。出車禍啦!小轎車旁邊，一位青年男子雙手扶著一位渾身是血的老漢，鮮紅的血液和白色的小轎車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青年男子一個勁地向他揮手，不停地大聲叫喊著：“師傅!快停車，你快停車!幫助我搶救傷員!”

李大明猶豫了一下，放慢了車子的速度。他望了望那個青年男子，又瞅瞅那個躺在血泊中的老漢，他遲疑了一會兒。這當(dāng)口兒，他忽然想起了什么，立刻腳下用力一踩，加大油門，“哧溜”一聲，直往前沖去，一眨眼就不見了蹤影。他在心里暗暗對自己說：“對不起了!如今還是少管閑事為妙。”因為，他曾經(jīng)經(jīng)歷過一段刻骨銘心的教訓(xùn)。

那是去年冬天的一個深夜，他運送完貨物，開著車從外地回來。夜風(fēng)送爽，精神抖擻，他一路上心情格外好，因為他要趕回家為獨生女兒李婷婷過生日，這是他出車之前就答應(yīng)女兒的。誰知車在半路上，發(fā)現(xiàn)了一位老太太被車撞倒了，她也是渾身被鮮血染紅了，躺在地上不省人事。這時候，四周靜悄悄的，一個人也沒有。李大明見老太太無人搭救，十分可憐。他想，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李大明急忙剎車，果斷地跳下車去，月光下，他隱隱約約看見老太太發(fā)出急促的喘息聲，慌忙伸出有力的雙臂抱起來就往車上送。他讓老太太躺在車?yán)锖?，又迅速地從自己身上脫下一件外衣，披蓋在老太太身上。他加大油門，一溜煙把老太太送進附近一家醫(yī)院急救。他為老太太住院交了2000元保證金，忙了整整一個晚上，連寶貝女兒的生日紀(jì)念也耽誤了，誰知等老太太醒過來后，竟然反咬他一口，說是被他的車撞傷的。老太太家里的人也死死揪住他的衣領(lǐng)不放。他這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無處說。他只能對自己苦笑，因為，碰上這種事情，沒有任何的憑證，那就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人家說了，要不是他的車子撞了人，他為什么三更半夜親自用車送老太太到醫(yī)院搶救，為什么還掏錢交了住院保證金?這件事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雙方各執(zhí)一詞，相持不下，最后只好請有關(guān)部門出面來處理?？墒?，處理來處理去，車禍現(xiàn)場沒有什么有力的證據(jù)能證明李大明沒有撞傷老太太，之后，以他補償老太太的住院醫(yī)療費5000元而告終。他只好自認(rèn)倒霉，好心好意救了人，還得掏錢賠人家，他真是后悔莫及。賠5000元還算幸運，倘若碰上癱的、死的、成了植物人什么的，那還不得賠他一輩子?

如今，這類車禍又讓他給碰上了，他還敢停下車子下來救人嗎?“三十六計走為上計”，他只好加大油門，機聲一吼，“呼”的一聲，逃之夭夭了。

誰料到正當(dāng)李大明暗暗慶幸自己躲避過這個車禍之時，意想不到的事情卻發(fā)生了。他本來想：“我惹不起，還躲得起嘛!”可是，事情并沒有他想的那么簡單。他不但“惹不起”，而且，這次連“躲”也躲不起了。

原來，第二天，市里的各種大、小報紙上都報道了一條消息，說昨天晚上發(fā)生了一起車禍，車上有位老漢生命垂危，他兒子揮臂攔截過路的車子請求幫助運送去醫(yī)院救護，這時恰好有一輛貨車經(jīng)過，但是那車的司機不理不睬，見死不救。隨后把那輛車子的型號、車牌號、車子顏色等詳細情況刊登出來。李大明看了嚇了一跳，原來指的正是他開的那一輛車子。報紙上還呼吁和請求有關(guān)部門要好好管管這種日趨嚴(yán)重的不良社會現(xiàn)象，希望全社會都來關(guān)心和幫助遇到車禍的傷病員，及時救死扶傷。

接著，電視臺和廣播電臺也播放了這則消息，一時間，社會輿論紛紛，大家都在譴責(zé)那個司機；街談巷議間，人人都在議論批評見死不救的司機，而對于那個真正的罪魁禍?zhǔn)住厥露痔优艿乃緳C反倒沒有人提起了。

李大明本來以為他與這件事是“事不關(guān)己，高高掛起”，現(xiàn)在倒好，矛盾集中到他身上，他成了豬八戒照鏡子——里外不是人。車牌號碼被曝光，他心里有點不安。他走到哪里，總覺得有人在背后指指點點，比比劃劃，好像在議論著什么。他開車子出去，更是怕在鬧市什么地方?？肯聛?，因為那地方人多眼雜，要是有人認(rèn)出他的車牌號碼，甚至前來指責(zé)，說他就是那個見死不救的司機，那有多么丟臉啊!這件事讓他感到十分委屈和憤恨，如今真是：要開車，進退兩難；要做事，左右為難；要做人，上下為難……總之，他心里充滿了重重矛盾和困惑，有一種說不出來的苦衷，整天提心吊膽怕會再碰上車禍的事情發(fā)生。作為一名司機，他總不能不開車出門吧?如今馬路上車多人擠，車禍?zhǔn)墙?jīng)常發(fā)生的。要是再遇上車禍之類的事該怎么辦?面對血淋淋、掙扎在生死線上的同胞，是救還是不救呢?“但行好事，有難相幫”，這本是一句中國人的家傳古訓(xùn)，救苦救難也是理所當(dāng)然的事。但是，你幫助人家，如果人家反咬你一口，你受盡冤枉和委屈，那你又何必去救他呢?……他思來想去，頭都想痛了，一心要想出一個兩全其美的好辦法來。他想呀想呀，終于想出了一個既可以救人又不受冤枉的好辦法來了。

也許是合該有事。這一天，他正駕車行駛在郊區(qū)的一條馬路上，發(fā)現(xiàn)前面被一大群圍著看熱鬧的人擋住了去路。他只好輕輕地按響喇叭，減慢車速，可是人群并沒有散開。他無奈地把車停在一邊，跳下車來看個究竟。

原來又是一起他最不愿意看到的車禍發(fā)生在眼前。他是“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繩”，如今，他最不愿意碰到的事情偏偏又讓他碰上了。那是一個上了年紀(jì)的老太太蜷曲著躺在地上，面如土色，她額頭上的血像噴泉似的冒出來，流了一地。一個年輕的姑娘抱著她，聲音發(fā)抖地向他哀求道：“師傅，我媽被人家的汽車撞傷了，肇事司機早就逃跑了。麻煩你快送我們上醫(yī)院搶救吧!”

李大明想起他過去救人而受過的委屈，這次本也想少管閑事、溜之大吉?？墒钱?dāng)他看到那姑娘哭得像個淚人似的，躺在血泊中的老太太生命垂危，她們是那么悲傷，那么孤苦無助，他的心軟下來了。再說，如果他再一次撒手不管，他的車牌號也許又會再一次被登在報紙上曝光。

“師傅，求你救救我媽吧!”姑娘見李大明還在猶豫不決，擔(dān)心沒有及時搶救，她媽媽再拖延下去，會因為失血過多而死亡的，因此她撕心裂肺地大哭起來：“媽媽——媽媽——你一定要挺住呀!”

李大明咬咬牙，下決心要救她們，但必須按他原先想好的方案和辦法來救人。于是，他從口袋里掏出一支筆和筆記本，遞給那姑娘，笑笑說：“救你媽可以，但你必須在我筆記本上簽個名字，證明不是我的車撞了你媽的。”

“這個我知道，肇事司機逃跑了。當(dāng)然不是你的車撞了我媽，怎么還要我簽名字呢?”姑娘覺得很奇怪，遲疑地說。

“廢話少說，你就快簽名吧!如今救人也有救人的苦衷，我一時也講不清楚。為了預(yù)防不測，你快快簽下姓名，我馬上就送你們?nèi)メt(yī)院?！崩畲竺髡f罷把筆遞給她。

姑娘見只要簽了名，就可以送她們?nèi)メt(yī)院，也就二話沒說，一把奪過筆，“刷、刷、刷”地簽上自己的姓名。

“行，你趕緊叫幾個人幫忙把你媽抬到我車上吧!”李大明對那姑娘說，“我再找?guī)讉€群眾幫我簽名作證。”說罷，他拿著筆記本和筆向圍觀的群眾要求簽名作證。可是，當(dāng)人家聽說要他們簽名作證時，都感到很意外，有的人怕簽了自己的名字將來是要負(fù)責(zé)任的，便紛紛借故走開了。

“師傅，求你快一點，我媽的血都快要流干了，快開車送我們?nèi)メt(yī)院吧!”姑娘見李大明還一個勁地求人簽名，急得她又號啕大哭起來。

這時，老太太已經(jīng)被抬到車上。姑娘見李大明還在人群里找人簽名，忙跳下車，一個箭步?jīng)_上前去，她揪住李大明的衣服哭求道：“師傅，求求你了，快去醫(yī)院吧!再遲些，我媽的血快流干了，求求你啦!”

李大明看看那筆記本上，只歪歪斜斜地簽了兩個人的名字，怕證據(jù)不足，還想再找人簽名，可是拗不過姑娘的催促，只好上了車，開車直奔最近的那個醫(yī)院。

到了醫(yī)院，他們馬不停蹄地把老太太送進急救室。醫(yī)生、護士慌忙進行搶救?？墒牵α艘魂囎?，老太太終因拖延太長時間，造成失血過多，沒能搶救過來便一命嗚呼哀哉了。

“你賠我媽媽，你賠我媽媽!嗚……嗚……”姑娘見自己親愛的媽媽雙腳一挺斷了氣，她接受不了痛失親人的沉重打擊，一時失去了理智，竟然撲向李大明又哭又嚎又打又鬧。

“姑娘，你冷靜點，我的車可沒有撞傷你媽呀!你媽死了怎么能要我賠呢?你看，這里有你簽名的親筆字可以證明，還有車禍現(xiàn)場的兩個群眾也有簽名證 明……”李大明說罷，慌忙掏出筆記本展示給大家看。

“雖然不是你的車撞傷的，可是，如果你沒有叫這個簽名，叫那個簽名，延誤了搶救時間，我媽媽也不會失血過多而死的。嗚……你賠我媽媽，你賠我媽媽……”

“啊!這又怪我……”李大明仿佛如鯁在喉，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責(zé)編：林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