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走進公園時,他總要在那位盲眼老人面前徘徊好久好久。盲眼老人是遛鳥的,一手拄著拐杖,一手提著精致的鳥籠。此鳥好漂亮好漂亮,一身豐澤的羽毛油光水亮,一雙烏黑的眼珠,滾珠般轉(zhuǎn)動。特別是它的叫聲,十分的清脆悅耳。更重要的是,那只鳥有一個令他怦然心動的名字——阿亮。每次盲眼老人用父親喊兒子般親昵的口氣“亮兒、亮兒”叫著那鳥,口氣好像很凄涼悲傷。有時看到盲眼老人摸著鳥,眼圈還掛著淚珠。
他是個很古板的老頭兒。退休這么長時間,除了每天早上來這公園里溜達外,不會下棋,不會玩牌。對侍弄花兒、草兒,養(yǎng)個什么狗、鳥的也幾乎沒有一點興趣。但是自從他見了那個盲人養(yǎng)的那只叫阿亮的鳥之后,就生出了一種欲望——很想得到它。
盲眼老人孤苦伶仃一個人,看起來實在是個苦人兒。于是每天早晨,他便準時趕到公園去陪那盲老頭兒一塊遛鳥。隔一天兩天,他買些鳥食,送到老人家里去。他一邊和老頭兒聊著天兒,一邊看鳥兒吃著他帶來的鳥食物。他常??带B看得走了神。好在這一切,那盲眼老頭兒是看不見的。
有一天,他終于有點兒按捺不住了。他對盲眼老頭說,讓盲眼老人開個價,他想買下他的那只鳥。可盲眼老頭兒聽了他的話,先是吃了一驚,然后搖搖頭:“這只鳥,我怎么也不會賣的!”
他說:“大哥,我會給你一個好價錢。”
“你若真的喜歡這種鳥的話,我可以托人托朋友幫你買一只?!泵ぱ劾项^說,他的態(tài)度也極為誠懇。
“我只要你這只,我實在太喜歡它了。”
可是,不管他好說歹說,盲眼老頭兒就是不賣。隨后的日子,他又和老頭兒商談了幾次,可老頭兒,仍是那句話:“不賣!”他日思夜想,不久就病了。兒孫們又是要他吃藥,又是要他住院,他都拒絕。
盲眼老頭兒得知他病了,而且得知他的病因出在自己的這只鳥兒身上,老頭兒提了鳥籠拄著拐杖來看他。
“老弟,既然你這么喜歡這只鳥,我就將它送給你吧?!?br/> 躺在病床上的他,看到鳥籠和盲眼老人,十分感動。他一把握住老頭的手,摸索著他早就準備好的那沓錢,遞到盲老頭兒手上:“老哥,望笑納。”老人說:“老弟,我說不要就是不要,如要錢,你給我多少也買不走。但你我義氣這么深,你還為此鳥生病,我能要你的錢嗎?其實這并非是什么名貴的鳥,它不過是一只極普通的鳥,我買回它時,僅僅十多塊錢。不過,這么多年,我和它是有點兒感情了……”
“老兄,你別說了,我想要這只鳥,并沒有將它看成是什么名貴的鳥?!?br/> 幾天后,盲眼老頭兒又拄著拐杖來看他,也是去看看那只鳥??墒牵ぱ劾项^兒進屋時,卻沒有聽到那鳥的叫聲。盲眼老頭兒忍不住了,問:“鳥呢?阿亮呢?”
沉吟許久,他才說:“我把鳥放了,把阿亮給放了?!彼麤]敢正眼去看盲眼老頭兒。
“什么!你把鳥放了?把阿亮放了!你怎么可以放了阿亮呢?”果然,盲眼老頭兒說話的聲音變得異常激動,像失去一件什么寶貝似的。
“是的老兄,我把它放了!我是一名法院法官,幾十年法官生涯,我判過無數(shù)的案子,每個案子盡量做到秉公執(zhí)法,不冤枉一個好人,也不放過一個壞人。這一生,唯一判錯的,只有一個案子。當我發(fā)現(xiàn)事實真相后,未來得及重新改判,他就病死在牢獄里了。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退休了。這事也沒有任何人知道??勺詮囊娏四愕镍B籠中那只叫阿亮的鳥后,我的靈魂就再也不得安寧了。老兄,我錯判的那個青年也叫阿亮?。∧切』镒娱L得很帥氣,有文化有修養(yǎng),很瀟灑的一個人兒。案子是說他強奸了一個女孩,他死不承認,后來不知怎的就承認了,實際上此事不是他干的。”他說著已是淚流滿面。他發(fā)現(xiàn)盲眼老人聽了這話后,腳手有些發(fā)抖的樣子。
一年后,盲眼老頭兒去世,他作為盲眼老頭兒的摯友,拖著年邁的身體親手為盲人老頭兒操辦后事。辦完后事,在為盲眼老頭兒整理遺物時,他從盲眼老頭兒的一個筆記本里發(fā)現(xiàn)一張照片。相片上是一個身強體壯、英氣逼人、文質(zhì)彬彬的小伙子。這照片竟是他錯判冤死的那個阿亮,也是盲人唯一的兒子。老人知道兒子的為人,為兒子的冤死哭瞎了眼睛。老人養(yǎng)鳥是深深寄托對兒子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