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城,已套上了第6個大呼啦圈,且環(huán)距越來越大。沒人再敢把城市當棋枰,視自己為棋子了。城市的態(tài)勢只能用漣漪來形容,且是巨石“撲通”激起的那種。面對急劇的放擴,沒人敢吹噓熟悉每一條波紋了,連的士司機都像片警那樣,專挑熟悉的“片”跑。每逢趕急,我從不敢搭私車去機場,看錯一個路標,“前程”就毀了。
處處見大——正讓城市削掉雙足,腳步日漸枯萎。我們腿腳的使用率已低于人體其他部位,它甚至很少被放置到地面上我說的不是地板?!坝凶愣挥?,與無足等耳?!币粋€天天乘車踏板、周旋于電梯者,與輪椅上的人差不多。
點與點之間的遙遠,讓我們望而卻步,不得不折疊起雙足,換之以輪胎和軌道?,F(xiàn)代人的日常身份,不再是“行人”,而是“乘客”。
記得購房時,關于地點,我有個愿望:能一句話說清我究竟住哪,并讓朋友憑這句話找到我。后發(fā)現(xiàn),這想法太腐敗了!除非你住在天下皆知的某個地標旁,以正常購買力,這簡直癡人說夢。我曾給一個外地朋友發(fā)短信,說明來我家的駕車路線,盡管言簡意賅,還是耗了50多字。
法國學者皮埃爾?卡藍默在訪問了幾座中國城市后,感嘆:“它們太大了,每一次進入我都忍不住發(fā)抖?!蔽乙恢鄙钜詾椋篮玫牡胤揭欢ㄊ丘B(yǎng)腳的地方。詩意的城市應該是漫步的城市。
由于“腳”和“歷程”之間的邏輯弛散了,“人生腳步”一詞,正喪失其象征性。城市無法用腳來丈量,人生也不再用腳來記錄。我的辦公室同事,人均每日乘車3小時,那是一種天天出差的感覺。一家伙惡狠狠地說道:“天天仨小時!練書法我早成了大師,下圍棋我早晉了八段。”
是的,我們最有效的生命時間,虛擲在了路上。
什么情況下,漫步會成為城市的主題?人會心甘情愿地安步當車呢?除城不能太大、任意兩點間不能太遠,還有兩條:一、沿途空間應有舒適性和愉悅感,有魅力,不乏味;二、人的生活節(jié)奏相對舒緩,不焦灼,不拼急。
一個城市是否對腳友好,是否對漫步發(fā)出了真摯邀請,看人行道即一目了然。人行道在道路系統(tǒng)中的地位,直接反映出對腳的態(tài)度。而普遍現(xiàn)狀是:人行道的待遇太差了,較之寬闊的車道,它要么被忽略不計,要么被嚴重冷落和邊緣化,甚至被侮辱。不僅人行道受車道欺負,行人在車輛前也被迫禮讓、退避、服從。
在一座美好之城里,道路系統(tǒng)應在細節(jié)上處處體現(xiàn)對行人的體恤,人行道應享有特殊的榮譽和尊嚴。
一天,我要到馬路對面去,一個外地來的朋友正拼命揮手,可附近既無天橋亦無路口,我想了半天,也不知如何跨越幾十米天塹,最后招了輛車,到一橋底再繞回來,跋涉了幾公里,才和朋友握上手,真可謂咫尺天涯。
設計師丹尼?貝爾說:城市不僅是一個地方,更是一種心理狀態(tài),一種生活方式的象征。
我熱愛腳步下的人生,信任散步的產(chǎn)物。好的靈感、音符、情愫,就像螞蚱藏在你的途中,會突然于草叢中躍出。
那些街上的晨跑者,那些蹦蹦跳跳上學的孩子,哪兒去了呢?那些笑逐顏開、邊走邊聊的早班人,那些黃昏時的遛彎族,那些按時回家的自行車鈴響那些用腳步生活的人,怎么都不見了呢?
那年,崔永元拉一幫人去搞“新長征”,紅旗飄飄,走了趟物非人非的老路。我所在的央視欄目做了期紀錄片,講這群好事者如何折磨自己,如何痛并快樂著。我還發(fā)明了個詞:“精神足療”。在我看來,小崔的紅旗實為幌子,不過是一幫廢足已久、萎靡不振的現(xiàn)代人做了次“足底按摩”罷了。
據(jù)說療效不錯,很多腳激動得熱淚盈眶,小崔的抑郁也好了大半。足底穴位那么多,通著那么多經(jīng)絡和神經(jīng)元,不治百病才怪呢。給雙足一塊有力量的落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