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 方
　　小兒周歲前，消化不好常常拉稀，瘦得皮包骨頭，只見一根細細的脖子吃力地挑著一顆大大的腦袋，兒大姑戲曰：“整個一非洲饑民形象”。把個改革開放最好時期出生的孩子養(yǎng)成這個樣子，實在有損上個世紀80年代末我們偉大祖國的光輝形象。我和媳婦抱兒求遍附近中西醫(yī)，親戚朋友也幫忙求醫(yī)問藥，均無效。媳婦抱兒落淚恐其夭折，小兒的奶奶三天兩次打電話詢問小兒情況，一家人愁苦不堪，一時間成為困擾我們父族、母族、妻族最大的民生問題，九族之內(nèi)人人擔憂，“唯恐給中華民族造成重大損失、給新中國的醫(yī)療衛(wèi)生事業(yè)抹黑、給那些別有用心的家伙提供攻擊咱國的炮彈。”
　　后來岳母偶然覓一偏方試之，第三天媳婦給小兒把屎，忽大叫，曹澍快來啊，兒子拉“條屎”了！我正在洗手間洗尿布，一個箭步?jīng)_出，只見一溜盼望已久的漂亮可愛的金黃色“條屎”逶迤而下，粗細均勻形狀如蛇盤，還冒著裊裊熱氣，好看極了。小兒臉上也洋溢著舒服排泄的快樂，手舞足蹈地踢騰。岳母岳父聞聲皆來欣賞，蹲在地上看了好半天都不想起來。媳婦高興得淚光晃晃，岳母興奮得喃喃自語，總算治好了，總算治好了。一家人歡天喜地高興得像中了500萬的大獎，又如同1976年四人幫倒臺時的第二次解放。岳父大呼，曹澍，拿茶壺來，咱爺倆碰一碗！
　　其實，蕞爾小吏出身的劉邦當年率先殺進秦都咸陽時的緊張和興奮，宦官的孫子曹操當年在官渡“搞定”袁紹稱雄中國北方后的狂喜和快慰，朱元璋從荒郊野廟孤苦無依的窮和尚暴發(fā)成皇帝時的激動和傻樂，也不過爾爾吧。小民的喜怒哀樂才是中國歷史的主流，就像今天在倫敦奧運會期間，去倫敦一擲千金消費的中國達官貴人不能代表中國普通老百姓有錢一樣。
　　紅嘴綠鸚哥
　　兒子小時吃飯不愛吃菜。小孩老不吃菜怎么行？維生素的沒有大大的不行。于是媳婦動之以情曉之以理，以及威脅利誘，但作用皆不大。媳婦“黔驢技窮”，只好把這“艱巨”任務交給我。我們家在教育犬子問題上很早就模仿毛老人家發(fā)明的“一線、二線制度”（上世紀五六十年代，毛老人家主動退居“二線”，讓年富力強的少奇同志頂在“一線”處理國事），小兒有事，媳婦先做工作，媳婦失敗了我再上，有個回旋余地。男人，“難人”嘛，最“困男”的時候才顯出男子漢大丈夫的英雄本色——滄海橫流國事兇險家事艱難方顯出男人本色。一般家庭教育子女常用的“紅白臉制度”就更不在話下了。
　　我想起過去看的魯迅雜文《談皇帝》中的“愚君政策”。魯迅說，皇帝和大臣有“愚民政策”，百姓們也自有其“愚君政策”。皇帝很可怕，一不高興就要殺人。所以吃的東西也不能隨便給他吃，倘是不容易辦到的，他吃了又要怎么辦？譬如他冬天要吃西瓜秋天要吃桃子，辦不到，他就生氣要殺人?，F(xiàn)在一年到頭給他吃菠菜，一要就有毫不為難。但是倘若說是菠菜，他又要生氣的，因為這是便宜貨，就給菠菜另外起了個名字，叫“紅嘴綠鸚哥”。于是皇帝被練成了傻子，終年耐心地專吃著“紅嘴綠鸚哥”。
　　好，咱就高射炮打回蚊子吧，如法炮制個“愚兒政策”如何？第二天，我買回一捆紅根菠菜，洗凈，連根炒了，端上飯桌，大叫，兒子，來吃“紅嘴綠鸚哥”了……小兒一聽，大喜，“紅嘴綠鸚哥”？真好玩！足足吃了半盤。愚兒成功，不亦快哉！
　　詩 童
　　小兒兩三歲時，媳婦聽人說教孩子背詩能訓練幼兒語言表達能力、提高抽象和形象思維能力，于是命我教兒背詩。幸好我早年識得幾筐漢字，生吞活剝了幾百首“李白杜甫白居易蘇東坡辛棄疾李清照”，不用現(xiàn)炒現(xiàn)賣，遂利用送兒去幼兒園的路上和飯前飯后，教兒背詩背詞，并做些簡單講解。年余，長長短短，兒竟記住百余首。家中來了親朋好友，或去拜謁長輩，表演背詩詞成了小兒的“強項”。最高記錄，連續(xù)背誦20分鐘不打磕巴，長輩怕小兒累著連忙叫停，否則還能繼續(xù)背下去。長輩夸獎，簡直像個錄音機。其實，在我看來也就跟今天電視里的于丹姐姐差不多，沒有什么了不起。
　　某日，家中來了好友，遂命兒背詩。兒朗朗：朝辭白帝彩云間，千里江陵一日還。兩岸猴子胡亂叫，小船已過好多山。我忙說，錯了，錯了。兒反詰，你不是說猿就是猴子嗎？啼是叫，輕舟是小船。萬重山不是好多好多山嗎？友人大笑，你兒慧根不淺，將來必成大器。小兒在外人面前如此“長臉”，媳婦大喜，我教兒背詩詞的積極性也更高了。又“操持”月余，小兒不但學會“創(chuàng)造性”地改詩，還學會了“貼切”地用詩。
　　國慶節(jié)，媳婦包餃子，餡已完還剩點面，隨手搟成面片，第二天做了面片湯。小兒端起一碗面片湯，用小勺撈面片吃，邊吃邊念念有詞：一片一片又一片，兩片三片四五片。六片七片八九片，放到嘴里都不見。
　　頓時把我們“嚇蒙”了，醒過味來，我得意地對媳婦說，怎么樣？直逼北島嚇死顧城吧！
　　媳婦說，對，從今以后咱就改名叫“詩童”吧。一個“國產(chǎn)”的，不，一個“家產(chǎn)”的“詩童”就這樣誕生了?？上痈咭环职鄷r，自己選擇了理科。否則，幾十年后沒準混成一個春夏秋冬都留著長長頭發(fā)，眼神憂郁神經(jīng)兮兮經(jīng)常發(fā)呆總想自殺，半夜突然爬起來在鍵盤狂敲一串又一串自認為氣死李白嚇傻杜甫讓白居易害羞得都不敢出門的誰也看不懂的“分行散文”，自己養(yǎng)活不了自己到處蹭吃蹭喝吃的“中國的雪萊”或者“中國的惠特曼”，為“繼承發(fā)展再現(xiàn)”我國唐詩宋詞元曲的萬丈光芒貢獻一大把子力氣。
　　白頭到老
　　夜讀得一佳句：男人有錢就變壞，女人變壞就有錢。仔細琢磨，雖然有些偏激，也確是對一些復雜社會現(xiàn)象的深刻總結和概括提煉，挺有哲理。而且很可能是無數(shù)吃了變壞男人虧和吃了變壞女人虧的好男人好女人用血淋淋的代價換來的。遂一筆一劃工工整整抄在讀書筆記本上準備找機會活學活用一把，也顯示顯示咱哥們的“驚人才華”。
　　第二天吃早飯時，覺得應該馬上在小范圍先傳達一下，就跟毛老人家每有大事就先跟最親密的人打招呼一樣，迫不及待地告訴了媳婦。她沉思良久，說，有道理，而且很有道理。然后煞有介事地把我仔細端詳一番，又說，看來，你只有當一輩子好男人了。我一愣，她接著說，你沒有變壞的資本呀，一個月就掙那仨瓜倆棗的，剛夠吃飯穿衣拿什么變壞呢。
　　沒想到殷勤獻上的妙句，反被她當成矛，狠狠地刺了一下。這不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嗎？咱大老爺們能受這個？真是“叔可忍嬸不可忍”，立馬反唇相譏，你也沒有資本變壞呀。變壞的女人或有沉魚落雁之貌或有閉月羞花之容，頂不濟也得弄一大堆五顏六色的化妝品涂抹出幾分真假難辨的姿色，你有嗎？媳婦溫和大度地笑笑，那咱們就白頭到老吧。晚飯時，媳婦買了只烤雞，又扒拉兩個青菜；我斟了兩杯茶水，說，來，為白頭到老干杯。媳婦說，結婚七年生兒五年，總算挖到白頭到老的“根源”，值得慶賀。
　　正在一旁大嚼的小兒問，爸爸，什么叫白頭到老？我說，就是爸爸媽媽天天在一起吃飯。小兒又問，有烤雞嗎？我點點頭，小兒說，那太好了。
　　暑假，帶小兒回石家莊看奶奶，小兒見了比他大一歲的兩個表姐，非常神秘地說，我爸我媽要“白頭到老”了。小表姐們好奇地問，什么叫“白頭到老”？小兒悄悄說，就是我爸我媽天天在一起吃飯，還有烤雞。
　　世間有些夫妻是外面沒有誘惑沒有機會而白頭到老，并非婚姻質(zhì)量有多高，戳穿這一點也許殘酷，但這是基本事實。雨果同志就惡狠狠地說過：沒有人誘惑你，貞操又算得了什么？
　　千針屁股
　　小兒入學前，幾乎以醫(yī)院為家，不是感冒發(fā)燒就是咳嗽，三天兩頭往醫(yī)院跑，看病拿藥打針住院，所有兒科大夫和護士都認識我們一家，見面就問，怎么又來了？孩子發(fā)燒多在下午或夜晚，我和媳婦經(jīng)常整夜整夜戰(zhàn)戰(zhàn)兢兢提心吊膽地守著，一個前半夜一個后半夜，用白酒給小兒物理降溫，把白酒倒在手絹上擦額頭手心腳心腋下，燒得實在太高，就往小兒肛門塞一枚“退熱栓”，但醫(yī)囑不能常用。小兒三歲前因高燒抽了兩次風，半夜被救護車送往醫(yī)院急救。
　　因為老打針，小兒的兩扇屁股蛋都打硬了。善良熱心的護士長告訴媳婦一個土辦法，在針眼上貼上一片新鮮土豆片，用膠布拉個十字粘住，幫助吸收，比熱敷的效果好得多，半天一換。于是，小兒的兩扇屁股蛋上經(jīng)常掛著兩片又薄又大的土豆片，睡覺也如此。這個土辦法是靈，小兒的屁股軟和多了，因為積重難返兩扇屁股蛋還有小硬疙瘩、針眼也能依稀看見。一次，一位剛從護校畢業(yè)的新護士給小兒打針，用碘酒棉球擦干凈屁股蛋，用手摸摸又是小硬疙瘩又是那么多細密的針眼痕跡，嚇得不敢動手不知道往哪兒扎了，喊來護士長，護士長說，這孩子的屁股挨了有一千針吧，簡直是個千針屁股。從此，護士們就給小兒起個綽號：“千針屁股”，簡稱“千針屁”?！扒п樒ā保阌謥砹?，青霉素80萬……
　　我那時還在筒子樓住，四家一個廚房，誰家有點破事，一層樓都知道，大家來往多關系密切，不像現(xiàn)在住在小區(qū)鄰里關系很寡淡，住了十年都不知道對門鄰居是張三還是李四。鄰居張工程師的母親從農(nóng)村來幫忙“研究‘孫子’兵法”，時間一長跟我們熟了，就悄悄對我說，給孩子起個小名吧，興許好些。我明白老人的意思，起個賤名好養(yǎng)活。我和媳婦商量：狗娃、狗剩、二狗、豬娃、臭蛋、鐵蛋、鋼球、老虎……拿筆寫了八九個，都不太滿意。我突然想起領兒子在北京動物園看的那幾匹憨頭憨腦結結實實的野驢，小兒特喜歡。我說，不行咱就叫“野驢”吧。媳婦說太難聽，好像是罵人的話。我靈機一動說改一個字，叫“野馬”行不行？媳婦反復念叨幾遍，說還行。我馬上拿出紙筆，寫了個“曹家告示”——從即日起我兒小名叫“野馬”，歡迎大家使用，尤其希望小朋友們大叫。然后貼在走廊顯眼處。第二天小兒一出家門，小朋友們就大喊“野馬野馬……”此起彼伏，可是大家喊了半年多，小兒的身體也沒有“野馬”起來，還是筒子樓常駐醫(yī)院的“特命全權大使”。
　　我翻過幾本閑書好寫幾篇蕪文，攀龍附鳳妄想沾點靈氣，就結識了老作家劉真先生的大公子游泳教練“謝練”，話家常時說起孩子的體質(zhì)太差，“謝練”說，讓孩子學游泳吧，一年后準不感冒發(fā)燒。我是在滏陽河里泡大的，這有何難？夏天我什么都不干了，天天領著小兒泡在游泳池，上午一次下午一次，兩個夏天過去，小兒終于甩掉“千針屁”的綽號，從城里弱了吧唧的“豆芽菜”變成黑乎乎的鄉(xiāng)村壯實野小子，蛙泳自由泳蝶泳也玩得有模有樣，讓筒子樓的小屁孩羨慕不已，我也被筒子樓最大的民間組織“爸爸協(xié)會”評為“模范爸爸”，會長號召全樓爸爸向我看齊，并發(fā)表重要講話：世界上怕就怕認真愛你的孩子，只要認真愛你的孩子，少去打麻將玩撲克聊閑天，舍得付出，什么人間奇跡都可以創(chuàng)造出來。連曹老師這樣的人都做到了，難道我們就做不到嗎？難道我們還不如曹老師嗎？
　　以身殉職
　　小兒某年秋天上了一年級，因面相忠厚學習認真，被班主任封為小組長，領導12個同齡兒。我和媳婦從小學到大學，從未當過任何學生官，尤其是我小時就不是一只好鳥，從來沒有成為同齡人的楷模，故而倍感榮耀很是珍惜，囑小兒好好學習天天向上，不要向下，莫負班主任厚望。我們向親朋好友講述小兒情況，也把小兒任組長一事掛在嘴上，很覺自豪。今天是小組長，發(fā)展下去，將來安知不是統(tǒng)領千軍萬馬叱咤風云安邦定國的將軍或轄管一方宵衣旰食造福百姓的封疆大吏？秦朝預備役士兵陳勝同志不是早就喊了“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嗎？難道世界上就該是他們老嬴家老劉家老李家老趙家老朱家天天過年（指秦漢唐宋明等朝代），座龍庭吃香的喝辣的前呼后擁耀武揚威吆五喝六騎著高頭大馬清街凈道“闖紅燈”？再說1700多年前的曹家不是也出過一個牛人嗎？
　　可惜好景不長，才過半學期，一天自習課老師不在教室，小兒率先搗蛋，被班主任褫奪官職。小兒歸家悶悶不樂，吞吞吐吐向我們匯報了此事。媳婦命兒面壁省過，我則恨其有始無終，吾家兩代人才出一個學生官，怎么說丟就丟了實在可惜，履歷表里輝煌奪目的一筆沒有了，人生的起點和他爹媽一樣平凡平淡平庸了。
　　晚上輾轉(zhuǎn)反側(cè)仔細想想，陳勝那家伙的話未必適合大多數(shù)人，翻翻被周家大哥視為帝王將相家譜的24史，那些領袖人物打小都有統(tǒng)帥駕馭“坑蒙拐騙”同齡人的本事，就說陳勝吧，他年少時說“茍富貴，無相忘”，其實他富貴了把老婆老娘都忘了，哪兒還記得當年傭耕時的苦力？連司馬光那個書呆子小時候都知道砸缸，小兒現(xiàn)在連個碗都沒有砸過，看來小兒確實不是那塊材料，把小組長丟就丟了吧。
　　你以為老流氓是到了四五十歲才成了流氓？你以為會背陳勝語錄就是陳勝第二？你以為穿上中式立領你就成了易中天？打個噴嚏咳嗽一聲逗個悶子說個段子都有人鼓掌有人錄音有人出書有人讀出別樣意義？你以為謝了頂你就成了葛優(yōu)？走到哪兒都會萬人空巷爭睹中國第一號“美男子”的風采？你以為會說東北話會唱二人轉(zhuǎn)你就成了趙本山？就可以擠擠眼睛表情怪怪地坐在中央電視臺做個蟻力神的廣告一下子掙上幾百萬？捐了十塊錢你就有了比爾蓋茨的感覺？去美國移了民入了美國籍你就能像駱家輝拖家?guī)Э?，背個雙挎代表美國再回中國當大使？去海邊曬了幾天夏天的太陽你就變成馬丁路德金變成曼德拉變成鮑威爾變成賴斯變成奧巴馬了？后來又像帕瓦羅蒂那樣會唱《我的太陽》了？啥人啥命吧。
　　翌日，我領小兒向班主任認錯，小兒肅立師前說：我是組長，應該以身殉職，不該領導同學搗亂……未等小兒說完，班主任和周圍老師忍俊不禁哄然大笑。
　　小兒上高中時為強身健體自告奮勇當過一年體育委員，上大學因成績好被班里的男生起哄成團支書，但“領袖欲官癮”始終不強烈，這只能視為早年當小組長的余波了。楊憲益老先生說得好，“有煙有酒吾愿足，無黨無官一身輕”。真正想開了，平民百姓的日子也挺滋潤，咱不能只見賊吃肉，不見賊挨打，那“吃肉”與“挨打”是成正比的。你以為這太平盛世和諧社會的公仆是那么好當?shù)膯幔?br/>　　爭當“牛糞”運動
　　犬子進京上大學，把他霸占六年之久的書房奪回來了。將堆積如山的復習資料捆綁，扛到地下室，先不能賣，萬一這傻小子進京在學校站不穩(wěn)腳跟，當了“李自成”，“敗走麥城”回來復讀怎么辦？賣它不值錢，當初買時薄本十幾元厚本幾十元，花了足有一兩萬塊錢，中國的家長們給孩子買那些狗屁復習資料何時眨過眼睛？
　　再弄幾張假范曾假莫奈……掛在墻上附庸風雅。把哄了犬子六七年的名人名言摘下來，什么我很傻我不是天才我只會多出汗。還有，我是一個揀貝殼的小男孩等。也不知這話感動他沒有？再把犬子坐壞的安樂椅換了，他起名：“苦樂椅”，學習苦考好了樂。
　　十年前，犬子好耍厭學，老曹逼其命題作文，《談學習的快樂》。結果，他吭哧半天，就憋出一個句：看我學習，爸爸很快樂，我一點也不快樂！
　　聽聽，這哪像“書香門第”人家孩子說的話？氣得老曹學習傅雷先生早年教育傅聰先生的方法，“法西斯”一回，罰他只吃白飯不讓吃菜和肉。也氣得犬子對他媽說，他不是我爸爸！
　　您瞧，吾家孺子難教吧？
　　難道兩個認認真真本本分分兢兢業(yè)業(yè)不打麻將不飲酒的“知道分子”還修理栽培調(diào)教不出一個“小知道分子”嗎？再說孟母擇鄰都管用，我和媳婦就是與他天天廝混的“好鄰居”還能不管用？時代變了孟母擇鄰的故事就不靈光了？于丹姐姐講孔子莊子不是還有那么多觀眾喜歡聽嗎？
　　學習張藝謀同志“一個都不能少”的精神，自己的兒子更不能放棄。老曹赤膊上陣捉刀代筆洋洋灑灑一篇，總結了25條因為學習成績好帶來的精神快樂現(xiàn)象，命其誦讀背會，隔幾天溫故知新一次。其中有幾個被犬子視為經(jīng)典的句子——
　　“期末考試，我考了前五名，男同學和女同學都向我投來佩服羨慕嫉妒的‘復雜’眼光，我很快樂！”
　　“我成績好了，老師用和藹的目光溫暖我，我很快樂。老師用厭惡蔑視憤怒的眼光‘掃射’后面的同學，還罵那些同學是笨蛋，我同情他們，我不想當笨蛋?！?br/>　　這些事都是犬子對我說的，個別字詞句還是犬子按照自己的語言風格修改的。
　　上高中后，犬子又“貂尾續(xù)貂”新增一條：“我成績直線上升，‘班花’她媽向班主任提出讓‘班花’和我坐一桌，沾點靈氣取點經(jīng)兒，我快樂死了。男同學嫉妒得管我叫‘牛糞’，我更加快樂了！”
　　從此，他們班男生掀起一個爭當“牛糞”運動。
　　躺在新買的安樂椅上，想著總算把這個“小爺爺”哄進重點大學，萬里長征終于走完第五步，先好好歇會兒。
　　第一步是挑個好幼兒園，不能讓孩子輸在起跑線上，第二步是折騰個口碑好的小學，第三步是動用一切社會資源拼命擠進重點初中，第四步是“全家參加”中考。
　　不預支煩惱不考慮遙遠的將來，不提前嚇唬自己制造恐懼弄得全家愁云慘淡萬里凝，老百姓的話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堅信政府拉動經(jīng)濟的英明決策，就業(yè)形勢一定會越來越好，前途是光明的道路也不曲折，他們一天天爛下去我們一天天好起來，東風必然壓倒西風還將壓倒北風和南風，諾貝爾經(jīng)濟學獎得主福格爾和國際貨幣基金組織預測未來咱國經(jīng)濟將超過美國成為全球最大經(jīng)濟體，難道還安排不了幾個小毛孩子就業(yè)？暫時不管那9995步，不亦快哉。
　　我們家的“著名歌唱家”
　　媳婦有副好嗓子也愛唱歌，在上海同濟大學念書時被同學戲稱“朱蓬博第二”（上世紀80年代走紅的女高音歌唱家朱蓬博也是同濟大學的畢業(yè)生），女同學開玩笑說，你上錯學校了，應該上音樂學院或考文工團。但媳婦膽小，只敢在宿舍唱，在水房洗衣服時唱，連班里的聯(lián)歡會都不敢上臺，更不要說參加系里和學校的文藝晚會了。參加工作后，有一年國慶節(jié)公司搞聯(lián)歡會，她代表技術處出了個獨唱，在下面排練時唱得挺好，可是一上臺，面對一禮堂觀眾，唱了沒幾句就緊張得忘了歌詞，一個人紅著臉跑下臺，把整個樂隊扔在臺上，出了個大洋相。
　　我和媳婦剛結婚時，媳婦有3個16開的硬皮本，抄滿了她喜愛的歌曲，有中外民歌電影插曲也有流行歌曲。每逢星期天上午，媳婦就把3個歌本搬出來，讓我點她唱，每歌一曲，窗外就有幾個十二三歲的小男孩兒，半是叫好半是起哄地大喊“再來一個。”自從有了兒子，家務陡增，小兒體弱多病媳婦上班又遠，每天早出晚歸忙里忙外疲于奔命，星期天上午總想睡個懶覺，消除一星期積攢的疲勞。故爾再無唱歌雅興，3個歌本也不知塞到哪了，日子過得很寡淡。
　　某年夏天單位新分了房，媳婦上班近了，小兒也已7歲，學會親自擦屁股親自吃飯親自洗臉親自穿衣省事多了，身體逐漸強壯，媳婦的心情也好起來。
　　一天晚飯后媳婦領著我和小兒出來散步，路過一個卡拉OK攤。我對媳婦說，好幾年沒聽你唱歌了，唱個吧。小兒也央求，媽媽唱一個媽媽唱一個！媳婦禁不住我們忽悠，過去點了一首《黃河怨》，才唱幾句，就圍了幾個戴眼鏡的很文化的中年人，眼睛都是驚奇贊賞的目光，《黃河怨》是《黃河大合唱》第六樂章的主要歌曲，考音樂學院的必唱的難度很大的藝術曲目。媳婦剛唱完，小兒躲在我身后突然大喊：老板叔叔，她唱的和電視里的阿姨真假難辨，別收她錢了！她不是我媽！周圍人愣了片刻，哈哈大笑。
　　一晃兒12年過去，小兒上了大學，我和媳婦圍著他轉(zhuǎn)了19年，圓滿完成黨和國家交給的任務，終于又有了自己的生活重新回到兩人世界。我業(yè)余時間讀書碼字游泳，媳婦唱歌踢毽跳繩，她早晨去激情廣場，周六周日參加中老年婦女合唱團，晚上坐在電腦前下載她喜歡的歌曲，學了一首又一首比年輕時還癡迷更投入。
　　今年春天，為了得到名師指點讓“夕陽”燃燒得更加絢麗燦爛，媳婦咬咬牙花600塊錢上了兩節(jié)中央音樂學院著名教授一對一聲樂輔導課，回來神采飛揚的對我說，那個教授說她的嗓音條件非常好，還問她年輕時為什么沒搞聲樂？晚上，媳婦痛心疾首痛徹肺腑思緒紛繁浮想聯(lián)翩地解剖分析總結反省自己“嚴重平凡”的一生：我這個人，就是心理素質(zhì)太差，好多機會都沒抓住，否則早成著名歌唱家了，也不會找你這種窮教師做丈夫，默默無聞地過一輩子清貧日子。說著說著居然“深刻”得淚流滿面了，好像她成了方志敏烈士的“妹妹”。
　　沒有想到花600塊錢竟然換來這么一個結果！這他媽的哪跟哪兒?。课矣浀孟眿D的更年期好像已經(jīng)過去了?。吭趺础昂鷿h三領著還鄉(xiāng)團”又殺回來了？嚇得我連忙拋棄張愛玲，跑過去坐在媳婦旁邊輕輕摟住媳婦臃腫的腰肢，拿一把紙巾擦去她那滾燙的激動的淚水，撫摸著她那已經(jīng)有點皺皺巴巴的星羅棋布著老年斑的小手手，順著她的思路充滿深情和激情地往下“開導”：那是，那一定是，那肯定是，我嚴重同意嚴重相信！可憐您“隱姓埋名”了這么多年啊！您能在維也納金色大廳開獨唱音樂會，您肯定還會是某位大首長的兒媳婦，吃澳洲牛排喝巴黎酩悅香檳開寶馬住“別野”，您家那點爛事還能成為狗仔隊瘋搶的花邊新聞，再變成億萬平民百姓茶余飯后津津樂道的談資，沒準牙縫里塞著菜葉嘴角沾著小米粒手里捏著半個饅頭正唾沫星四濺議論您丈夫和女秘書開房的網(wǎng)絡視頻，議論您兒子打人的那個老漢就是我呢。不過，現(xiàn)在您只能每天早上到“激情廣場”嚷兩嗓子，輝煌華麗的舞臺沒有了。晚上喝小米粥吃涼拌黃瓜頂多再加個含有豐富蘇丹紅的咸鴨蛋。除了您單位的兄弟姐妹們，偌大的天下再也沒有人知道您是誰了。想換丈夫恐怕已經(jīng)來不及了，您湊合著再將就幾年吧。這輩子跟著我，實在太委屈您了。您就嫁啥隨啥吧，千萬不要發(fā)揮您的豐富想象力了，那樣只能自尋煩惱。
　　第二天一早六點多，我喝了一袋“三聚氰胺”嚼了一根沒有瘦肉精的雙匯火腿腸，坐上地鐵就去中央音樂學院找那個鳥教授了。路上我想，你小子忽悠得我家雞犬不寧，我也要想個辦法玩得你家雞飛狗跳，他娘的，咱們非得一報還一報扯平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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