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你看格?；?/h1>
2012-12-29 00:00:00余顯斌
小品文選刊 2012年1期
我不喜歡瑪尼，真的。因此，每次喊她，我故意喊：“螞蟻，螞蟻?！彼犃耍芸旎畹卮饝?yīng)，臉上，是一片陽光般的歡笑。同學(xué)們都笑起來，前仰后合。她笑得更快活了，傻傻的。她的臉兒黑黑的，帶著兩片特有的高原紅，和我們這座小城的人相比，明顯的黑白分明，截然不同。是的，她來自遙遠(yuǎn)的西藏，到這兒來讀書。
和我們相比，她什么也不懂，很傻，很笨，不會吃麥當(dāng)勞、肯德基，甚至不會吹泡泡糖，唯一的長處，是會唱歌，高興了，扯開嗓門，唱道：“天地什么時候開創(chuàng)？高原什么時候有了牛羊？愛情的哈達(dá)為什么隨風(fēng)飄揚(yáng)？……”
對了，她還懂得一點(diǎn)，戀愛。
我能感覺到，她愛上了我，沒事時，總是“梅加梅加”地叫，叫得全班都知道了，既而全校都知道了，以至于有些同學(xué)見了我，也捏著嗓子喊：“梅加，我——愛你?！?
我正在競選學(xué)生會主席，如果學(xué)校知道這事，我的學(xué)生會主席，是一定會讓她給“梅加”掉的。
所以，對她，我唯一的辦法，就是竭力疏遠(yuǎn)。
張鴻這小子耳朵很尖，老鼠一樣，不知他從哪兒打聽到，瑪尼來時，老師問她想坐哪兒。正好，老師在改作業(yè)，改到我的，她看到了眼睛一亮，手指一點(diǎn)，道：“我就跟他坐，梅加，好可愛的名字。”
張鴻說時，還活靈活現(xiàn)地伸手一點(diǎn)，做了一個很女生的動作，氣得我狠狠白了他一眼。
同時，我的心中，更加對瑪尼不高興起來，原來，這個高原來的女孩子是有備而來，一定是先打聽好了的，沖著本帥哥來的。對一心不放在學(xué)習(xí)上，卻早早陷入戀愛中的瑪尼，我有一點(diǎn)不屑。但是，瑪尼一點(diǎn)也看不出來，仍然一天到晚地喊：“梅加梅加！”好像只知道世界上有一個梅加似的。我不想答應(yīng)她，做出皺眉冥思苦想狀，她見了，說：“梅加，你皺眉的樣子太酷了?！?
張鴻在旁邊聽了，忙接口道：“是啊，簡直迷死人了。”學(xué)著她的腔調(diào)，然后很壞很壞地笑了，她也缺心少肺地笑了。
氣得我臉紅紅的，無話可說。
我原以為，老師把瑪尼放在我的身邊，是對我的信任，一個準(zhǔn)學(xué)生會主席，理應(yīng)能很好地處理好和藏族女孩的關(guān)系啊。沒想到，原來，是這個女孩選中了我。我的心里，有一種被傷害的感覺。
鑒于全校瘋傳瑪尼愛上了我，而且這個謠傳，據(jù)我估計(jì)，已經(jīng)危及到我的競選。我覺得自己需要做點(diǎn)什么，來證明自己是清白的，瑪尼只不過是一廂情愿?，斈犭m然一般的漢話會說，但遇見成語，就大眼瞪小眼了。一次，她看到一個成語“一見鐘情”，問我漢語中這個成語是什么意思。為了讓她出丑，我故意說，那是說兩人友情很深。她很感激地笑笑。那一次的作文作業(yè)，她就將那個成語隨手用上了。下午，我被老師叫去。老師坐在椅子上，拿著作文本，語重心長地說：“學(xué)生在校，應(yīng)好好學(xué)習(xí)，一個個還是孩子啊，千萬不要早早分心，浪費(fèi)大好青春?！?
我摸不著頭腦，傻呆呆地望著老師。老師見了，以為我揣著明白裝糊涂，生氣了，單刀直入，道：“這次你競選學(xué)生會主席，很有希望，為什么戀愛呢？”我慌了神，忙問：“我和誰戀愛？別信啊，那些同學(xué)是造謠?！崩蠋煷蜷_一本作文，瑪尼寫的，指著讓我看，上面有一句話：“我和梅加一見鐘情?！蔽乙娏耍肿銦o措，只有鼻尖冒汗。
張鴻告訴了我一個天大的秘密，瑪尼會上網(wǎng)，還給自己取了個網(wǎng)名，“你猜網(wǎng)名叫什么？”他做驚做怪地問。我白了他一眼，道：“她愛叫什么叫什么?！?
張鴻討了個沒趣，不過，仍沒走，道：“告訴你吧，網(wǎng)名叫‘我愛梅加’?！蔽腋械侥樇t了，有火星濺出來。
那天，微機(jī)課，我上了自己的Q，然后加上“我愛梅加”為好友。不一會兒，對方回復(fù)了，我在Q上打過一行字：“你為什么叫‘我愛梅加’?。俊?
她回答得很干脆：“因?yàn)槲覑勖芳?。?
我急忙四邊望望，大家都在忙著，我氣急敗壞地在Q上問：“你愛梅加，梅加愛你嗎？”
她用兩個字回答：“當(dāng)然?！?
我在Q上一口氣打出下面的句子：“灰姑娘，還是好好學(xué)習(xí)吧。梅加不會喜歡你的，別癡心妄想?！彼芎V定，回答道：“不，你錯了，梅加一直喜歡我?！?
我氣得什么似的，對這樣厚顏無恥的女孩，我沒什么說的，打了四個字“不知羞恥”，然后關(guān)了機(jī)，走了。
我走出微機(jī)室，長出一口氣：她應(yīng)該清醒了。
我的愿望落空了，她并沒有清醒。一次，一位女同學(xué)給她餅干吃，她吃得很細(xì)致，只吃一塊，其余收下了，告訴同學(xué)：“梅加也愛吃，我要給他留著?！?
那個女同學(xué)睜大了眼睛，然后不可思議地?fù)u搖頭。
我想，我得教訓(xùn)教訓(xùn)這丫頭，讓她就此打住，學(xué)校的學(xué)生會主席在最近幾天就要進(jìn)行競選，到時候，這事一旦公開，我的學(xué)生會主席就泡湯了。
那天下午，瑪尼到了座位，手伸進(jìn)桌兜，拿出一個紙包，愣了一下。她不知道是什么，慢慢打開，突然一聲驚叫，扔在地上，里面，有條死蚯蚓。
大家都跑過來，看見了這個情景，紛紛猜測，這是哪個缺德鬼啊，這樣做。
我也跟著喊，這是誰這么缺德??？心里卻暗暗好笑。
下午，我特意上了一會兒電腦，給“我愛梅加”留了一段恫嚇的話：把心放干凈點(diǎn)，再愛梅加，我會給你送一條毒蛇，很厲害的毒蛇。然后，還做了個恐嚇的嘴臉。
我的恫嚇，果然取得了效果，瑪尼不再張口梅加閉口梅加了，但是，明顯的，她明亮的眼睛里，陽光退去，漾滿了孤獨(dú)，還有憂傷。
這些，和我有什么關(guān)系呢？我想，我只要我的學(xué)生會主席。
經(jīng)過競選，我終于如愿以償，當(dāng)上了學(xué)生會主席，我感到很自豪，也很驕傲，沉浸在成功之后的我，一直沒有注意到身邊這個女生的變化，也沒注意到，她比過去話少多了，眉毛，有時會微微皺起來，望著窗外的陽光，一言不發(fā)。
那天下午，晚飯后，我和張鴻在操場打球，一抬頭，驚呆了?，斈嵴驹诹宋覀儗W(xué)校一座10層樓的樓頂上，望著遠(yuǎn)方，風(fēng)兒吹著她的頭發(fā)，夕陽把她照得紅紅的，成為一幀剪影。
我忙給保衛(wèi)處打了電話，然后，和張鴻急急忙忙向樓上跑去。校園里，響起了叫喊聲，勸阻聲，不一會兒，有警車嗚嗚地叫著飛進(jìn)校園。
我氣喘吁吁，奔上10樓樓頂。她看見我，扭過頭，臉上有淚，很晶瑩，如露珠一般。不過，面對操場下面人群擁集、警車奔馳的情景，以及我和張鴻氣喘吁吁的樣子，她感到大惑不解，睜大了眼睛問：“下面是怎么啦？發(fā)生了什么事”
我松了口氣說：“瑪尼，你想開點(diǎn)，我們還小。”
她連連點(diǎn)頭，很懂事的樣子。
我又告訴她，我之所以不愛她，是我們都還小，不應(yīng)該陷入戀愛中，這會荒廢學(xué)業(yè)，耽擱青春。
她傻了眼，呆了呆，突然，嘎嘎嘎地笑起來，笑得我莫名其妙。
原來，瑪尼有一只白狗，很白很白的一只狗。
瑪尼說，它的毛比雪山還要白，它的眼睛比海子還要干凈，它勇敢得能斗過狼。瑪尼說時，眼睛亮亮的，好像不是在講小狗，而是在講自己的朋友。一次，瑪尼放羊，突然遇見一只高原狼，這種狼，十分兇狠，向瑪尼撲去，瑪尼急得一邊跑，一邊高喊救命，就在高原狼快追上瑪尼時，瑪尼的白狗撲了過來。
雖然，瑪尼的白狗還不大，還不太壯，可是，它勇敢地?fù)湎蛄烁咴恰?
那是瑪尼的狗第一次和狼打斗。
當(dāng)人們趕到時，高原狼逃走了，白狗也受了傷，被咬斷了一只腿，渾身是血?，斈岜ё“坠?，哇哇直哭。后來，在瑪尼的爺爺奶奶精心伺候下，白狗活了下來，卻缺少了一條腿。
當(dāng)瑪尼隨爸爸媽媽出山時，白狗緊緊追著瑪尼，嗚嗚地孩子般叫著，不愿離開?，斈嵋簿o緊地抱著白狗，要帶它進(jìn)城。爸爸勸她，城里都是獅子狗哈巴狗，白狗去不合適，還可能被打死?，斈崧犃?，嚇住了。
爺爺抱住白狗，讓她們趕快走。她們走了好遠(yuǎn)，仍能聽到白狗叫，汪汪的，如一個無助的孩子一般?，斈嶙囎吡撕苓h(yuǎn)，遠(yuǎn)遠(yuǎn)望過去，看見白狗在天邊的夕陽下叫著，跑著。說到這兒，瑪尼的淚水落了下來，干凈得如一顆顆雪山露珠?，斈嵴f，她思念爺爺奶奶，思念雪山和格桑花，更思念梅加，所以，她就跑上了樓頂，向遠(yuǎn)處眺望。在她的敘說中，梅加才知道，原來，瑪尼那只白狗，也有一個名字，叫梅加。
瑪尼因?yàn)樯蠘琼?，受到了學(xué)校批評。那天，她很難受，不理解地問我：“為什么不許上那座樓頂呢？”
對于從雪山上來的瑪尼，我沒法講清城里人的想法，我說：“你上去，也看不見老家啊?！?br/>
她說，能看見，站在那兒，她能聽到梅加的叫聲，能看見格?；▋洪_滿山坡，能看到爺爺奶奶的微笑。她說得很認(rèn)真很認(rèn)真，那真純的樣子，像初來時一樣，干凈如一片陽光。
面對這樣潔凈的微笑，有時，我感覺到，和瑪尼相比，十五六歲的我們過于成熟了，心里洇入了太多太多的雜質(zhì)。只有瑪尼，心里干凈得如一朵雪花。
幾天后，由于有病，我請了假，再回來時，身邊座位空了。瑪尼走了，跟著爸媽走了，聽說是回去了，因?yàn)檫@兒很難找到工作。瑪尼走時，給我留了一張紙條，放在我的文具盒里，上面寫道：我要回家，看爺爺奶奶，看梅加和格桑花。雪山好大啊，你什么時候有空來了，我會帶著梅加，陪你看格?；?。
我的淚滑了下來。張鴻在旁邊，眼圈也紅了。
格?；ǎ牞斈嵴f，是一種單瓣的，很美很潔凈的花兒。我很想問瑪尼，它能潔凈你的眼睛嗎？可是，我還沒來得及問呢。
桃之妖妖摘自2011年9月10日《內(nèi)蒙古日報》
我不喜歡瑪尼，真的。因此，每次喊她，我故意喊：“螞蟻，螞蟻?！彼犃耍芸旎畹卮饝?yīng)，臉上，是一片陽光般的歡笑。同學(xué)們都笑起來，前仰后合。她笑得更快活了，傻傻的。她的臉兒黑黑的，帶著兩片特有的高原紅，和我們這座小城的人相比，明顯的黑白分明，截然不同。是的，她來自遙遠(yuǎn)的西藏，到這兒來讀書。
和我們相比，她什么也不懂，很傻，很笨，不會吃麥當(dāng)勞、肯德基，甚至不會吹泡泡糖，唯一的長處，是會唱歌，高興了，扯開嗓門，唱道：“天地什么時候開創(chuàng)？高原什么時候有了牛羊？愛情的哈達(dá)為什么隨風(fēng)飄揚(yáng)？……”
對了，她還懂得一點(diǎn)，戀愛。
我能感覺到，她愛上了我，沒事時，總是“梅加梅加”地叫，叫得全班都知道了，既而全校都知道了，以至于有些同學(xué)見了我，也捏著嗓子喊：“梅加，我——愛你?！?
我正在競選學(xué)生會主席，如果學(xué)校知道這事，我的學(xué)生會主席，是一定會讓她給“梅加”掉的。
所以，對她，我唯一的辦法，就是竭力疏遠(yuǎn)。
張鴻這小子耳朵很尖，老鼠一樣，不知他從哪兒打聽到，瑪尼來時，老師問她想坐哪兒。正好，老師在改作業(yè)，改到我的，她看到了眼睛一亮，手指一點(diǎn)，道：“我就跟他坐，梅加，好可愛的名字。”
張鴻說時，還活靈活現(xiàn)地伸手一點(diǎn)，做了一個很女生的動作，氣得我狠狠白了他一眼。
同時，我的心中，更加對瑪尼不高興起來，原來，這個高原來的女孩子是有備而來，一定是先打聽好了的，沖著本帥哥來的。對一心不放在學(xué)習(xí)上，卻早早陷入戀愛中的瑪尼，我有一點(diǎn)不屑。但是，瑪尼一點(diǎn)也看不出來，仍然一天到晚地喊：“梅加梅加！”好像只知道世界上有一個梅加似的。我不想答應(yīng)她，做出皺眉冥思苦想狀，她見了，說：“梅加，你皺眉的樣子太酷了?！?
張鴻在旁邊聽了，忙接口道：“是啊，簡直迷死人了。”學(xué)著她的腔調(diào)，然后很壞很壞地笑了，她也缺心少肺地笑了。
氣得我臉紅紅的，無話可說。
我原以為，老師把瑪尼放在我的身邊，是對我的信任，一個準(zhǔn)學(xué)生會主席，理應(yīng)能很好地處理好和藏族女孩的關(guān)系啊。沒想到，原來，是這個女孩選中了我。我的心里，有一種被傷害的感覺。
鑒于全校瘋傳瑪尼愛上了我，而且這個謠傳，據(jù)我估計(jì)，已經(jīng)危及到我的競選。我覺得自己需要做點(diǎn)什么，來證明自己是清白的，瑪尼只不過是一廂情愿?，斈犭m然一般的漢話會說，但遇見成語，就大眼瞪小眼了。一次，她看到一個成語“一見鐘情”，問我漢語中這個成語是什么意思。為了讓她出丑，我故意說，那是說兩人友情很深。她很感激地笑笑。那一次的作文作業(yè)，她就將那個成語隨手用上了。下午，我被老師叫去。老師坐在椅子上，拿著作文本，語重心長地說：“學(xué)生在校，應(yīng)好好學(xué)習(xí)，一個個還是孩子啊，千萬不要早早分心，浪費(fèi)大好青春?！?
我摸不著頭腦，傻呆呆地望著老師。老師見了，以為我揣著明白裝糊涂，生氣了，單刀直入，道：“這次你競選學(xué)生會主席，很有希望，為什么戀愛呢？”我慌了神，忙問：“我和誰戀愛？別信啊，那些同學(xué)是造謠?！崩蠋煷蜷_一本作文，瑪尼寫的，指著讓我看，上面有一句話：“我和梅加一見鐘情?！蔽乙娏耍肿銦o措，只有鼻尖冒汗。
張鴻告訴了我一個天大的秘密，瑪尼會上網(wǎng)，還給自己取了個網(wǎng)名，“你猜網(wǎng)名叫什么？”他做驚做怪地問。我白了他一眼，道：“她愛叫什么叫什么?！?
張鴻討了個沒趣，不過，仍沒走，道：“告訴你吧，網(wǎng)名叫‘我愛梅加’?！蔽腋械侥樇t了，有火星濺出來。
那天，微機(jī)課，我上了自己的Q，然后加上“我愛梅加”為好友。不一會兒，對方回復(fù)了，我在Q上打過一行字：“你為什么叫‘我愛梅加’?。俊?
她回答得很干脆：“因?yàn)槲覑勖芳?。?
我急忙四邊望望，大家都在忙著，我氣急敗壞地在Q上問：“你愛梅加，梅加愛你嗎？”
她用兩個字回答：“當(dāng)然?！?
我在Q上一口氣打出下面的句子：“灰姑娘，還是好好學(xué)習(xí)吧。梅加不會喜歡你的，別癡心妄想?！彼芎V定，回答道：“不，你錯了，梅加一直喜歡我?！?
我氣得什么似的，對這樣厚顏無恥的女孩，我沒什么說的，打了四個字“不知羞恥”，然后關(guān)了機(jī)，走了。
我走出微機(jī)室，長出一口氣：她應(yīng)該清醒了。
我的愿望落空了，她并沒有清醒。一次，一位女同學(xué)給她餅干吃，她吃得很細(xì)致，只吃一塊，其余收下了，告訴同學(xué)：“梅加也愛吃，我要給他留著?！?
那個女同學(xué)睜大了眼睛，然后不可思議地?fù)u搖頭。
我想，我得教訓(xùn)教訓(xùn)這丫頭，讓她就此打住，學(xué)校的學(xué)生會主席在最近幾天就要進(jìn)行競選，到時候，這事一旦公開，我的學(xué)生會主席就泡湯了。
那天下午，瑪尼到了座位，手伸進(jìn)桌兜，拿出一個紙包，愣了一下。她不知道是什么，慢慢打開，突然一聲驚叫，扔在地上，里面，有條死蚯蚓。
大家都跑過來，看見了這個情景，紛紛猜測，這是哪個缺德鬼啊，這樣做。
我也跟著喊，這是誰這么缺德??？心里卻暗暗好笑。
下午，我特意上了一會兒電腦，給“我愛梅加”留了一段恫嚇的話：把心放干凈點(diǎn)，再愛梅加，我會給你送一條毒蛇，很厲害的毒蛇。然后，還做了個恐嚇的嘴臉。
我的恫嚇，果然取得了效果，瑪尼不再張口梅加閉口梅加了，但是，明顯的，她明亮的眼睛里，陽光退去，漾滿了孤獨(dú)，還有憂傷。
這些，和我有什么關(guān)系呢？我想，我只要我的學(xué)生會主席。
經(jīng)過競選，我終于如愿以償，當(dāng)上了學(xué)生會主席，我感到很自豪，也很驕傲，沉浸在成功之后的我，一直沒有注意到身邊這個女生的變化，也沒注意到，她比過去話少多了，眉毛，有時會微微皺起來，望著窗外的陽光，一言不發(fā)。
那天下午，晚飯后，我和張鴻在操場打球，一抬頭，驚呆了?，斈嵴驹诹宋覀儗W(xué)校一座10層樓的樓頂上，望著遠(yuǎn)方，風(fēng)兒吹著她的頭發(fā)，夕陽把她照得紅紅的，成為一幀剪影。
我忙給保衛(wèi)處打了電話，然后，和張鴻急急忙忙向樓上跑去。校園里，響起了叫喊聲，勸阻聲，不一會兒，有警車嗚嗚地叫著飛進(jìn)校園。
我氣喘吁吁，奔上10樓樓頂。她看見我，扭過頭，臉上有淚，很晶瑩，如露珠一般。不過，面對操場下面人群擁集、警車奔馳的情景，以及我和張鴻氣喘吁吁的樣子，她感到大惑不解，睜大了眼睛問：“下面是怎么啦？發(fā)生了什么事”
我松了口氣說：“瑪尼，你想開點(diǎn)，我們還小。”
她連連點(diǎn)頭，很懂事的樣子。
我又告訴她，我之所以不愛她，是我們都還小，不應(yīng)該陷入戀愛中，這會荒廢學(xué)業(yè)，耽擱青春。
她傻了眼，呆了呆，突然，嘎嘎嘎地笑起來，笑得我莫名其妙。
原來，瑪尼有一只白狗，很白很白的一只狗。
瑪尼說，它的毛比雪山還要白，它的眼睛比海子還要干凈，它勇敢得能斗過狼。瑪尼說時，眼睛亮亮的，好像不是在講小狗，而是在講自己的朋友。一次，瑪尼放羊，突然遇見一只高原狼，這種狼，十分兇狠，向瑪尼撲去，瑪尼急得一邊跑，一邊高喊救命，就在高原狼快追上瑪尼時，瑪尼的白狗撲了過來。
雖然，瑪尼的白狗還不大，還不太壯，可是，它勇敢地?fù)湎蛄烁咴恰?
那是瑪尼的狗第一次和狼打斗。
當(dāng)人們趕到時，高原狼逃走了，白狗也受了傷，被咬斷了一只腿，渾身是血?，斈岜ё“坠?，哇哇直哭。后來，在瑪尼的爺爺奶奶精心伺候下，白狗活了下來，卻缺少了一條腿。
當(dāng)瑪尼隨爸爸媽媽出山時，白狗緊緊追著瑪尼，嗚嗚地孩子般叫著，不愿離開?，斈嵋簿o緊地抱著白狗，要帶它進(jìn)城。爸爸勸她，城里都是獅子狗哈巴狗，白狗去不合適，還可能被打死?，斈崧犃?，嚇住了。
爺爺抱住白狗，讓她們趕快走。她們走了好遠(yuǎn)，仍能聽到白狗叫，汪汪的，如一個無助的孩子一般?，斈嶙囎吡撕苓h(yuǎn)，遠(yuǎn)遠(yuǎn)望過去，看見白狗在天邊的夕陽下叫著，跑著。說到這兒，瑪尼的淚水落了下來，干凈得如一顆顆雪山露珠?，斈嵴f，她思念爺爺奶奶，思念雪山和格桑花，更思念梅加，所以，她就跑上了樓頂，向遠(yuǎn)處眺望。在她的敘說中，梅加才知道，原來，瑪尼那只白狗，也有一個名字，叫梅加。
瑪尼因?yàn)樯蠘琼?，受到了學(xué)校批評。那天，她很難受，不理解地問我：“為什么不許上那座樓頂呢？”
對于從雪山上來的瑪尼，我沒法講清城里人的想法，我說：“你上去，也看不見老家啊?！?br/>
她說，能看見，站在那兒，她能聽到梅加的叫聲，能看見格?；▋洪_滿山坡，能看到爺爺奶奶的微笑。她說得很認(rèn)真很認(rèn)真，那真純的樣子，像初來時一樣，干凈如一片陽光。
面對這樣潔凈的微笑，有時，我感覺到，和瑪尼相比，十五六歲的我們過于成熟了，心里洇入了太多太多的雜質(zhì)。只有瑪尼，心里干凈得如一朵雪花。
幾天后，由于有病，我請了假，再回來時，身邊座位空了。瑪尼走了，跟著爸媽走了，聽說是回去了，因?yàn)檫@兒很難找到工作。瑪尼走時，給我留了一張紙條，放在我的文具盒里，上面寫道：我要回家，看爺爺奶奶，看梅加和格桑花。雪山好大啊，你什么時候有空來了，我會帶著梅加，陪你看格?；?。
我的淚滑了下來。張鴻在旁邊，眼圈也紅了。
格?；ǎ牞斈嵴f，是一種單瓣的，很美很潔凈的花兒。我很想問瑪尼，它能潔凈你的眼睛嗎？可是，我還沒來得及問呢。
桃之妖妖摘自2011年9月10日《內(nèi)蒙古日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