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白不是人,是一條白色的狗。白也不是很純的白,是那種略帶微黃,看上去有些臟兮兮的白。
老白是我和同鄉(xiāng)老程逛大集時遇到的。那時我正手持一串炸甩吃得高興,忽然就瞥見了老白。老白又瘦又小,小腦袋卻努力向上仰著,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炸甩一塊錢一串,很便宜,剩下了不大的一塊,我隨手向它扔去,老白便一個魚躍叼住了,然后旁若無人,大快朵頤起來。
在我們回工地的路上,忽聽見身后有咻咻的喘息聲,回頭一看,老白正顛兒顛兒地跟在身后。看我們停下來,便碎步湊到我腿邊,討好似地磨蹭來磨蹭去。老白身長剛剛盈尺,正是討人喜歡的時候,老程說老宋要不咱領回去養(yǎng)著吧。我也正有此意,便俯身抱起老白,帶回了工棚。
老白看人時眼睛水汪汪的,很是惹人愛憐,我們一下子就喜歡上了老白。這也讓我們枯燥乏味的民工生活,多少有了些許念想。
工地的伙食很差,但我和老程還是從牙縫里擠出點口糧給它。老白從不挑食,遇到什么吃什么。吃飽了就瘋玩,從這個腳上跳到那個腳上,磨磨嘰嘰的,很討我們歡心。
老板姓譚,是本地人,據說多少有些背景,經常能攬點工程之類干干。我們跟他走了好幾個工地,搬來搬去,跟流浪也差不多。忽然想起老白,一只流浪狗,連個像樣的主人都沒有,我們頓時就有了惺惺相惜的感覺,我們的境遇何其相似啊。
我們經常遭到譚老板無端地呵斥、辱罵,但老板是給我們發(fā)錢的人,我們從不敢跟他頂撞。每遇到老板心情不好,我們個個都蔫頭耷腦的,連個屁都不敢放,這時候的老白,就給了我們莫大的慰藉??吹嚼习兹鲋鴼g兒,做出拱手作揖的姿勢,我們所有的勞累和委屈,一下子就煙消云散了。
譚老板卻很不待見老白,說你們他媽的吃飽了撐的,弄只流浪狗養(yǎng)著,糧食不花錢啊?我把老白抱得緊緊的,央求說我們不用老板喂,我們能養(yǎng)活它。譚老板鄙夷地看了我一眼,沒再說話,徑自忙去了。我大大舒了一口氣,老白也高興地跳到地上,偎在我的身旁,低低叫著,在我的腳上很親熱地舔來舔去。
三個月后,老白長成了一條大狗,有半米多高,飯量也跟著大了起來,我們養(yǎng)起來有些吃力了。好在老白經常出去尋點別的東西吃,這緩解了我們很大一部分壓力。
譚老板其實也喜歡狗,只是看不起老白這樣的土狗。后來他花大價錢買了條德國黑貝,據經常到工地給我們發(fā)工資勞保的梅小姐說,這黑貝是雌性犬,可是花了譚老板小十萬呢。梅小姐這樣說的時候好看的嘴唇明顯撇了撇,好像在表達自己的某種不滿。我們暗想,譚老板喜歡養(yǎng)什么樣的狗,礙你梅小姐什么事呢。想歸想,我們始終沒能說出口。
我們現在這個工程很大,離市區(qū)有很遠一段距離。譚老板就在工地上專設了辦公室和臥室,有時候忙得回不去了,就在辦公室對付一晚。住的時間久了,就把愛犬也給帶來了。這家伙五大三粗,足足有一米高,寬臀,雙耳支棱著,一副盛氣凌人的樣子。
明知是關著的,但我們還是很少近前去看,很怕哪天老板忘了關鐵籠,我們豈不就成了德國黑貝的快餐肉?
自打黑貝來了以后老白神情就有些蔫蔫的,它從不敢打黑貝跟前走。必須從那經過的時候,老白也是遠遠地溜個圈兒繞過去,而且腳步聲小得幾乎都聽不出來。我們都很有些不屑,覺得老白你可是條純爺們狗,而黑貝不過一條雌性狗,長得再大也是雌的,母的!我們怕它是因為不是同類,跟它講不通道理,可你老白怕啥?。康习拙褪沁@樣沒出息,你拿它一點辦法也沒有。
黑貝的飯量非常大,大師傅專門給它做了一份狗糧,還經常弄個半飽,非得等譚老板或梅小姐回來,捎些諸如沒吃完的羊排、豬骨頭、包子之類的加餐,自己在籠里咔咔地嚼完,才舒展著身子,迷糊起來。這樣看久了就有些深深同情起老白了,一樣的投世為犬,差距不是一般的大啊。
老白的命運轉折是在這個夏天的午夜時分。白天干了一整天的活,又累又乏,加上天氣溽熱,我們都早早入睡了。這天夜里起了場風,好像有雨的樣子。后半夜,外面忽然傳來了老白的狂吠聲,那聲音十分凄厲,令人恐怖,大家都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就在這時傳來譚老板不絕的辱罵聲。我們生怕老白遭遇不測,也趕緊開燈起來了。這時,我們隱約聽見外面有馬達聲,一輛不知是什么車,呼嘯著開出了工地。我們出來的時候看到譚老板只穿了件三角褲頭,呆呆地站在籠子邊,一言不發(fā)。我們湊過去,看見黑貝歪在籠子里,顯得很不舒服,嘴里還噙著一塊沒吃完的肉呢。
顯然,黑貝被人下藥了,本來賊們都踩好點了,萬事俱備,沒想到百密一疏,竟然忽略了老白的存在,于是滿盤皆輸。我們正嗟嘆著,忽聽譚老板辦公室里傳來一個慵懶的女聲,譚總,啥事啊,折騰這么久?
我們怔了怔,互相看了看,這聲音聽起來有點耳熟。我們后來都知道是誰了。
老白在此次事件中居功至偉,譚老板也對老白像換了個人似的,經常跑到工棚來,笑瞇瞇地逗逗老白,說這次要不是老白,他的愛犬可真就著了他們的道兒了。
這以后譚老板每次回來,也總不忘捎塊豬骨頭、紅燒肉之類,慰勞老白。老白的天空一下子變得明媚起來,小日子也滋潤得很,毛色也變得油亮亮的,跟換了行頭一樣。
更讓我們想不到的是,從出了那件事以后,老白和那條黑貝居然開始相處了,而且相處得很是融洽,融洽到讓我們都有些嫉妒了。我們經常能看到老白和黑貝繞著鐵籠瘋鬧打斗,老白屁顛屁顛地撒著歡兒,一副媚態(tài)十足的樣子。
讓我們更加不舒服的是,老板和梅小姐給它的紅燒肉、豬骨頭,老白并不能一次性吃完,于是就在工棚里找個角落藏起來。深夜里,當我們要入睡時,紅燒肉的香味和老白細微的嚼骨頭的聲音,讓我們饞涎欲滴。
老白在我們眼里,已經不是當初的老白了,仿佛就在那一夜之間,老白和譚老板成了一丘之貉。我們竟然養(yǎng)了一條白眼狼,這樣想著,大家就感到很難過,于是愈加看不起老白了,逐漸地大家對老白都愛理不理起來,有意無意地開始疏遠起它了。
老白似乎也察覺到了這一點,樣子看起來有些惶惑,再看我們時眼神有些躲閃。這以后,老白經常小心翼翼地湊到我們跟前,先是討好地搖著尾巴,見我們不搭理,就趨前去舔舔這個腳,蹭蹭那個褲腿,那種可憐兮兮的樣子,讓我都快繃不住了。但我們還是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