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錦貴

2 號，周日，海神廟

1

旅游大巴沿著狹窄的公路，一路搖搖晃晃，濺起的塵土吞沒了新奇的目光。

路旁，到處是神的出沒，雕刻的石像，裸著的頭顱，用格子布圍著下身。

朝圣者用一種樹葉編的筐，里面裝的用米團做的供品，放著幾根香，細看上面叮滿了蒼蠅。

這是誰為了誰，舉行的盛宴？等待神的寬恕和敬畏。

拐角處，背負了幾世的浮沉，無法看清這里的世故，到處是刺鼻的腥味。

2

我終于來到了海神廟，它獨自懸浮于海面上，給世人一個蒼涼的背影。

風打開抖動銀色的大海，濤聲飛濺，吹向印度洋，吹向巴厘島，把這里的神明吹向天堂。

游客陸續(xù)不斷涌向千年不變的海神廟，那些朝拜者的心態(tài)，是否虔誠？

來來往往的人，雙手合十，折射著欲望的目光，低著頭膜拜。

這里不需要形容詞，虛詞，語言澄澈，苦難和滄桑。

3

在人生的路上，生命、幸福、死亡，一剎那便模糊了。

“嗚唔，嗚唔”，憂傷的長調，是超度？是招魂？

蒼天啊，人間煙火，心中一盞無眠的燈，總在世間大小不一的棋盤里燃燒，這是何等尊貴的殘缺。

教主祈禱的聲音，像凄切的哀傷一樣，在無邊的天宇中，依稀看見他們哀悼自己的靈魂。

為世人，做了人類第一位崇拜神的子民，完成自己的感恩和懺悔。

4

也許是神靈，在刷新的帛書里抒寫敬畏的謎題。

海的空靈，如此扎眼，神明的庇護，讓人類古歌，詮釋帶血的玄秘。

晚霞映在天上，在風里失去語言，卻仍在水里飄蕩。

千千萬萬的群體放浪自己的靈魂，蹣跚的步履，只為一句許了千年的諾言，舉手高喊和仰望。

5

我聽著海風在哀凄地訴說著另一個世界的故事。

而關于海神，那些神話一樣飄渺的傳說。

在歲月風化的骨架上，晶瑩的海水照著我瘦長的影子。

我昂首凝望著天邊飄忽的白煙，相信？疑問？

轉過身，我坐在礁石旁讀一卷憂郁的經書，沉思。

3 號，周一，度假村酒店

1

一幢幢的海邊別墅酒店，一個供游客游泳的淡水游泳池。

一截沿著海岸線的松軟、潔凈、暗含薰衣草清香的海灘。

一排排的躺椅有序地安放在沙灘上，井然有致。

一張張能夠容納兩人的吊床，以及椰子樹和遮陽傘，散落在沙灘上。

這里用理念融合自然和諧共生，編綴了一個美麗的家園，構筑了一座溫馨的度假村。

2

天漸漸藍了，一朵白云也沒有，靜靜的風，明晃晃的日落在海水里。

夜總是走得很慢，夜也總是很黑，似乎整個世界只有我一個人，坐在夜堅硬的核里。

身邊熙來攘往的外國游客，成雙成對，一群群；對著老外禮貌地招呼，我只是一個手勢而已，掩蓋自己不會英語。

望著他們的背影沿著海邊小路走去，輕松、活潑，心無旁騖。

水面之上的天空暗淡下來了，海風吹來有點咸澀和蒼涼。

在這空曠、寂靜的海天，遠去的漁舟被波浪吞沒了，只剩下影子。

3

海水正在酣睡，波紋是她舒展的眉；銀色的浪花在蕩漾，裊裊婷婷，是夢神在扯動我的衣襟。

融入大海最美的藍，那咿呀咿呀漁船的櫓聲遠去，攪起粼粼浪影，我的靈魂被洗亮。

斑斕自東方來，我失落他國的孤掌，仿佛是一名虔誠的圣者步入天堂。

我在藍色的夜空里單薄地安靜著，從缺到圓，從圓到缺，不知守了多少個輪回。

4

入夜以后，晶瑩純潔的星光，如雪花般紛紛飄落沙灘上，沒有發(fā)出一丁點兒聲音，寧靜，璀璨。

這時沙灘度假村的酒吧熱鬧非凡，老外圍著桌邊喝著啤酒，舉杯暢飲，酒花四溢。

中國的游客也來湊熱鬧，要了幾瓶啤酒；酒吧老板過來說：“15000元盧比一瓶，不貴，不貴的?！彼蒙驳臐h語說，嘴露出象牙白。

此時，兩個混血的女孩甩著臀部走在舞臺上，手拿麥克風全身搖晃著，咿呀咿呀，唱著英語歌。

臺下一片嘩然，喊叫聲，拍掌聲，喧囂，謙卑的語言。

全場的游客都在錯亂的幻影，啤酒泡沫浮出多情的傍晚的沙灘。

身旁一男一女老外端坐著，那個抽雪茄的印地安男人像電影里的幽靈。

5

酒，音樂，燈光，戀人的舌頭。

月色橫披蒼穹，我隨風于路燈的暗黃。

他們啜飲狂歡，正當夜半，歌聲悱惻，五線譜沉入海水里。

歌女若隱若現(xiàn)的影子，在露天酒吧來回穿梭，將所有人的靈魂退回或寄往某個顛亂時間和空間的驛站。

酒意闌珊，而我只是異國他鄉(xiāng)的過客，仿佛這半杯濃烈的酒，盛滿了遙遠的惆悵。

而孤獨的影子，卻不留一點兒的痕跡。

4 號，周一，金巴蘭海灘燭光燒烤晚餐

1

黃昏。沙灘。在天上，是水的印章。

風又吹來了，那浪花打不濕岸邊的云彩。

風又飄來了，那蕩起的鷗翅落在沙灘上。

海在哼唧，清楚地聽到波濤的腳步聲。

那散落在沙灘一整片的苦澀、咸腥和潮濕，是每個人早已熟悉的味道。

2

傍晚，火紅的云彩在大海上頭卷起，披一層遠方逝去的陰影。

白色沙灘，它不屬于散步，它用印跡換取的一排排的桌椅，擠滿了人。

海邊枯瘦的漁船，它搖晃著把你帶進想象的美感。

仰望低垂的星空，游客們交頭接耳，嬉笑著，蜂擁著，整個場景是虛幻的。

打掃衛(wèi)生的是黑人，端盤碗的是黑人，蒼蠅蚊子盯視呢語。

在這里，不懂的語言，留下的手語和隔世的煙頭。

3

在夜色的庇護下，順流涌來誘惑，沿著D大調的舞曲，潛入迷惘。

紛飛的燭光，隨風，向西；那粉色、血色，把半個天空燃透。

我們開始了晚餐，烤著香蕉，烤著目魚，烤著螃蟹……

喝咖啡還是喝酒，談詩還是扯白，一切都悉聽尊便。

那些期待在曖昧的酒杯上，躑躅而行，酩酊醉去，只留下寂寥的疲憊，隨著風黯然飄散。

4

今夜的燭光，由紅變成黃，是暗淡的那種黃，而不是鮮若輝煌的黃。

誰能說出記憶里的朦朧，它會消失在哪個地方？

海灘上的嘈雜和酒香，踩著眩暈的舞步，邂逅欲望，憂傷的長嘯，將空虛的歲月撕成碎片。

沐浴著月光，容顏已經凋零，兩鬢的白發(fā)蹣跚，挽不住青春的羞澀幸福，只是心頭一聲驚悸。

5 號，周二，德戈拉朗梯田

1

經過兩個小時的顛簸，從頭到腳，先是脊椎骨質增生，然后椎間盤突出，雙膝有些風濕，精疲力盡，欲哭無淚。

從沿途道路上的小草，寡淡的大地，勝過了春天的百花，我們終于來到這里的田園風光——德戈拉朗梯田。

風中村落，寧靜，朦朧，清淺，使空氣充滿了迷人的氣息。

2

踮著腳走過那遍布青苔的石階，到了山坡上的一個簡陋茶室。

透過晴空凝注的眺望，稠密情思，稀薄了白云；一條深處的河流沒有停止低吟，正好款待我喝著一杯咖啡。

從一片梯田穿過另一片梯田；從一片沼澤趟過一片沼澤。

綠意裊升的草地，田園牧歌一樣矗滿我的留戀。

煙云裊裊春情繾綣，似江南風光；純潔柔軟的野花，生命短暫卻完美極致。

絮絮叨叨的椰樹下的鏡像，作了永久的鋪墊；而我的鏡頭里，只有虛擬的風景，不存在的又確實存在。

3

阡陌，農舍，炊煙，田野。

對著遠去的背影，播灑在云層深處，則像低音大提琴。

因為這里貧窮，農民顯得更加樸實。

日出日落，沒有阻擋，沒有嘈雜，每個生命都在配合著上帝制定的秩序，站在自己的位置上，世代躬耕。

他們將根系深埋黑土地，細聽八方腳步各方的語言；但不道時月冷暖，也不說繁星與霓虹，只為質樸的生活和勞作，微笑無聲。

風從曠野吹來，吹不散旅人心中蘊藏的惆悵。

4

日月輪回中代代相傳，滄海變桑田。

一個民族恒定的基因，在大地上跳躍看不見的火焰。

離別的招手，不能再向前延伸。

沒有曲折的岸，沒有彎彎小橋；幾朵椰子花開在陌生人家，失落在夕陽中。

霧色遮沒，連一點景色都看不清楚，這些田園的日子，維系我情緒，維系一片綠色的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