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吳東明
從青少年始,數(shù)十年的學余業(yè)余時間大都活在漢字的氣層里,一呼一吸間,對各類文學樣式尤其對散文,或多或少或深或淺有些領悟。然而悟歸悟,真要把意會變言傳,將散文的脈相與精神說個明白,哪怕十之一二,也無異于蜀道青天。因為,散文是一個大氣場,是一方高遠的天空。
散文是中文世界里的擎天柱。散文的定義眾說紛紜,實難定論。在西方,散文雖只歸于三大主要文體(戲劇、詩歌、小說)的附庸,然而在中文世界里,散文則是二分之一的擎天柱(中國歷代將天下文章分野為“韻文”與“散文”)。在國人傳統(tǒng)的文學觀念里,散文與詩歌并列為文學正宗。“五四”以后,西方文學觀念引入國內,散文與小說、詩歌、戲劇并列,成為四種文學樣式之一。此后的散文范疇主要是指記述散文和抒情散文,后面又納入了報告文學和雜文、評論、隨筆。若剔除報告文學與雜文、評論、隨筆,記述散文與抒情散文又稱為“文學散文”,或尊稱為“純文學散文”。散文從商朝的卜辭算起,至今已有三千多年的歷史。當然,作為散文觀念的產(chǎn)生,則遲了兩千多年。南宋羅大經(jīng)在《鶴林玉露》中,曾評述過黃庭堅的文學成就,此評述中出現(xiàn)了“散文”一詞,這是中國文學史上最早提出散文觀念的文本記載。距今,約近八百年。散文中的“隨筆”,也有其歷史源頭,并非現(xiàn)代人所賜。“隨筆”一詞,源于宋人洪邁的《容齋隨筆》。明、清之后,一律將雜文、評述、斷想、日記、教義、試筆等都稱之為“隨筆”。盡管西方人將其翻譯成“試筆”,但國人仍然定義為“隨筆”。另之,對散文的稱謂,也有人稱為“美文”的?!懊牢摹钡姆秶幌抻谟浭錾⑽暮褪闱樯⑽模次膶W散文),因這類散文與詩歌接近,有時甚至勝過詩歌的表述功能和直抒效果,故以“美”堪之。
散文具有特定的文學本質。散文與小說的本質區(qū)別是,散文屬于自述性、非虛構性的“真實”文本,而小說則是敘述性、虛構性文體。小說的作者不能直接進入文本,只能通過敘述者進入文本。散文則否,作者能夠直接進入文本。因此散文不是敘述,而是自述,是作者心靈的自述。散文的一個重要元素,就是以“我”為中心的說事記人。這就是體現(xiàn)在散文中的“真實”。散文是要求真實的,其文其事必須以真面目對待讀者,容不得一絲一毫的虛偽,包括真情實感、真實經(jīng)歷、真實身份等。當下絕大多數(shù)作家之所以反對以小說方式寫散文或以散文方式寫小說,原因就在于此。小說是虛構作品,散文則屬于非虛構文章,“非虛構”是散文本質中的本質,不可逾越。小說中若見“非虛構”,便不是真正的小說,而是“紀實文學”;散文中若見“虛構”,便不是真正的散文,而是“天方夜譚”。鐵凝主席在她一篇隨筆中說:“人們有時會把寫小說稱為‘作小說’,但很少聽到有人把寫散文說成‘作散文’,散文的不可制作性確立了它的難度,散文需要誠懇、真實、功底。散文是不可制作的非虛構文學樣式,內容要真實,要體現(xiàn)個人的真情實感。”眼下網(wǎng)絡文學中的眾多作者也包括一些新銳作者,常常有意識地在文本中添設“虛構”,創(chuàng)作出了許多疑似散文的散文,或說背離散文本質的偽散文。這些疑似散文違了規(guī)則,混了概念,可謂犯了文學大忌,理當斥責。但是,也不可以執(zhí)意苛求,因這類疑似散文在藝術效果上常常具有一定的審美價值,從而擁有眾多的讀者??傃灾?,散文的自述性、真實性、非虛構性,與小說的敘述性、虛構性有著決然的差異。那些刻意敘述、平添虛構的疑似散文,再新再美,無論如何算不得夠格的“文學散文”,充其量是“大眾散文”而已。
散文具有獨樣的文學個性。散文的個性是什么?散文的個性源于它的文化血型,中國散文的血型應該是祖?zhèn)鞯?。所以,傳統(tǒng)散文是散文的根基。中國文化包括散文應該張揚自己的個性,讓它回到民族文化的根基上,這樣才是真正的民族文化。散文只有彰顯了它的傳統(tǒng)文化個性與遺傳特質,才能回到我們的母體文化中。母體文化便是血型,是中國散文驕傲和自尊的依據(jù)。那些新銳們(只指少學無識的)常常以新派自居,一味的反傳統(tǒng)、棄個性、換血型,亂了文風,亂了方寸,這絕不是鼎新,更不是發(fā)展與進步。當然,在文學界包括文學之外,對一批又一批偽散文、疑似散文,也有不同呼聲。同的是,務將眾多疑似散文驅逐出去;不同的是,說眾多有一定文化底色的作者運用散文樣式創(chuàng)作了大量的疑似散文,說明散文這種文體業(yè)已深入人心,他們想通過散文這種形式抒發(fā)情感、寄托胸襟,有什么不可以的呢?筆者對此所持意見,肯定反對偽散文一種。因為新的藝術風格要發(fā)展,不一定非對散文的傳統(tǒng)個性反目成仇,那么激烈地對抗,那樣離經(jīng)叛道。
散文是時下文學的主流。散文備受關注,是當前文學不爭的事實。凡二十多年,在所謂文學風光不再、日漸邊緣化的情勢下,獨散文一類卻保持了方興未艾、高歌猛進的勢頭。當下的散文創(chuàng)作,盡管良莠不齊,但無論如何可謂泱泱大勢,四季花開。它產(chǎn)量的豐碩,隊伍的宏大,是其他文學樣式無可抗衡的。據(jù)網(wǎng)上統(tǒng)計,每年的散文產(chǎn)出量,比小說多百倍,比詩歌多千倍,比戲劇多萬倍。不說發(fā)表散文的件數(shù),單算散文出版一項,每年達到三千多部(只指具有較高文學含量的正規(guī)出版數(shù)),可與長篇小說比肩。這在于散文的閱讀優(yōu)勢,吸引了大量的創(chuàng)作人群,不僅散文家在寫,小說家、劇作家、詩人、學者也在寫,甚至各行各業(yè)的文學愛好者也趨之若鶩。與此同時,散文的文體試驗也在悄然生發(fā),絕大多數(shù)作者在不違文范的前提下,都謀劃著求新求變(那些偽散文、疑似散文、無序文章、放浪作品只是少數(shù)),使散文進入了更為廣闊的疆域。這種勢頭,與致力于專職散文創(chuàng)作的作家有關,同時也與其他文學門類知名作家的投身有關。比如文學界熟知的范小青、葉兆言等,曾經(jīng)都是以小說創(chuàng)作著名,現(xiàn)在改為專寫散文。他們的散文創(chuàng)作無論是數(shù)量、質量,都堪稱成就巨大,這決不是有些參與似的客串行為,而是專攻與全身心投入。去讀眾多小說家變過來的散文家的散文,無論記人寫事、狀物摹景,都能以坦誠深情、平和素樸的文字精準地表達自己的情緒感悟。可謂篇篇慧達而細膩、親切而凝重、平易而精辟、形象而省人,確乎達到了含關懷于幽默、寄智慧于從容、擁凡俗于雅潔的上乘效果。諸如范小青的《從母校門口走過》、《看得見屋頂?shù)姆孔印?;葉兆言的《被包養(yǎng)的作家》、《被高考毒害》、《雜花生樹》;范培松的《南溪水》;劉劍波的《姥娘》;徐風的《一壺乾坤》;諸榮會的《風生百下》;賈平凹的《老西安》、《西路上》;李存葆的《大河遺夢》;史鐵生的《我與地壇》;余秋雨的《東北獨語》等等。
散文的文風是自由的。散文是怎么產(chǎn)生的?散文是“讀”出來的,比如文化散文;散文也是“玩”出來的,比如閑適散文;散文還有“走”出來的,比如游記散文;散文更有“悟”出來的,比如哲理散文、學者散文。當然,也另有“做”出來的“富貴散文”和“裝”出來的“小女人散文”。散文的文本雖有“格定”,但就語言的表達和內容的廣闊而言,顯得特別的自由。在文學中,如果非要辨別一下散文的模樣,或說散文最該富有的精神,這便是“自由”。自由,是散文最基本的精神,它與人們追求自由的精神相契合,所以千萬作者都喜歡散文的自由境界。為文者大都讀過眾多名家的名作,張愛玲風格的體察精微、沈從文表述的深邃淡遠、蕭紅下筆的蕭疏大氣、廢名行文的古意奇譎、葦岸擅長的開闊自如、史鐵生彰顯的深厚凝重,仔細考量他們的文字,都能感受到大家們運筆的流散自如和語言上的無拘無束。還有,近讀《徐霞客游記》,尤有此感。一部寫于宣紙上的大部頭地理著作,讀來深感徐霞客行文的自由無形,想見這位地理學家每日辛苦跋涉后,落筆紙上的輕快與愉悅。再讀《文心雕龍》、《鶴林玉露》、《人間詞話》等古典文章,無不從中感受到文字的輕盈快意,更無須說絢爛恣肆的一些先秦歷史散文以及諸子百家、《史記》等一批中國文學的奠基之作。竊以為,大批典范文章的自由,是從內容到語言的廣泛自由,是思想和文字的輕盈飛翔。散文與人,當是最親切的文體。
散文的精彩是唯真、唯美。散文文本中的雅潔、靈動,大都從真實中來;文本中的深悟、智趣,也必然是真情實感的流露。曾聽王必勝先生說過一個比喻,他說:“散文是文學園林中的一株奇花異樹,既奇特又真實。如果把小說比做牡丹,雍容華貴;把詩歌比做月季,妖嬈俏麗;把戲劇比做玫瑰,瑰麗多姿;而散文就可視為桂花,不事張揚,多是暗香浮動,其氣清雅,其味濃郁,其形高潔。這蓋源于散文‘真實’的風骨與靈魂?!鄙⑽牡奈?,更是不言而喻,“美文”必然要美,文字要美,構架要美,風格要美,意境的舒張更要美,讓人從中獲得美的享受。如果說讀小說以玩味為主、受教為輔,那么讀散文則是以受教益為主,從散文中見到好文筆、好修辭、新話語,從散文中觀察世態(tài)、感悟人生、豐富學養(yǎng)。在中國文學中,美的、好的散文特別受讀者歡迎,鐵凝說過一句話:“在文學愛好者中,很少人會去再一次讀自己看過的小說,可是有許多人會一再去讀他看過的散文?!?/p>
散文的難度在于語言的駕馭。如果說意境是散文的“魂”,那么語言則是散文的“臉”。散文美不美,讀者的第一印象是看語言文字這張臉。與小說比較,散文的語言要求更高。小說有時候可以一般性敘述,只要人物鮮活、情節(jié)誘人,讀者不會計較。散文則容不得平鋪直敘,每一章節(jié)都要見到語言的亮點,思想的哲韻。散文中詞語的明亮或暗淡、簡練與繁冗,都會影響作品的韻味。散文作者對語言良好的選擇和駕馭能耐,會為文章平添一種蔓延的筆力,使其達到圓潤、融通的效果。散文語言與公共語言、材料語言是不同的。散文語言需要的是文學含量,要精彩、幽默、空靈或蘊含思想;公共語言要求的是淡泊、明了、規(guī)范;材料語言講究的是觀點、邏輯、煽動。散文語言只有突破了日常語言的范線,才可能生發(fā)文學的成分,才可能產(chǎn)生藝術的驚異感。散文對于語言的要求與指向,能夠開啟讀者對某些熟悉事物的重新理解。近讀著名作家黃亞洲的一篇春游散文,其中寫到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油菜花,實讓人從其良好的語言表達中見到真知灼見和獨特視角。散文創(chuàng)作是要在語言的枝葉中開出絢麗的花朵來的。
散文需要細節(jié)的鋪陳。散文創(chuàng)作的技巧,除了題材、語言、哲思,還在于細節(jié)的描述與勾畫。小說重細節(jié),散文與報告文學更重細節(jié),細節(jié)常常決定著一篇文稿的成敗。散文的靈動、散文的精魂,大都是在細節(jié)中閃耀出來的。散文既然是真情實感的吞吐,就容不得大話連篇,裝不下空穴來風,務須以生動的細節(jié)裝裱內容,以精微的視角沖擊主題。比如人物散文中的某一細小說做、記事散文中的某一鉤沉描新、文化散文中的某一精詞亮句、游記散文中的某一古今看點、閑適散文中的某一感觀喻比等等,只要觀察細膩、描述準確,常常可以“以小見大”,常常可見“微言真諦”,常??善稹八枷肜嘶ā薄=x葉兆言的一系列散文佳作,都能感受作品中一些細微表達的精準,一串串生活瑣碎的提升。他善于把生命記憶的各種細節(jié)由點及面地表達傳遞,可謂傳神達意,哪怕一字一句的表達也能體察其疾風穿胸般的神韻。
散文是“磨”出來的。人說散文是寫出來的,但好散文則是磨礪出來的。一般散文,隨心所欲地寫,有感便發(fā)便寫,這也屬正常。但常聽一些作家、作者說,我每天都要寫多少多少字,這種言說的背后,產(chǎn)出的作品絕對不可能是精品。古往今來,無論你怎么有才華,大凡經(jīng)得起歷史淘洗的文學精品都是“磨”出來的,尤其是散文。一詞一句一文,只有反復推敲,來回刪改、磨煉,才可能成為“上乘”。敏銳的感知、超拔的才氣,只能讓文章快速產(chǎn)出,但產(chǎn)出之后再度加工、反復斟酌,方成好文好詩。不要以為古詩人隨口吟出的四言八句也多有佳品,殊不知李白、杜甫的吟唱,都是經(jīng)其數(shù)次修飾過的。范希文的《岳陽樓記》據(jù)說是“一日而成、十日刪改”。魯迅先生說他的文字,除了書信,最少都在三刪五改之后,多的近幾十次增刪。陶淵明的《桃花源記》“歷經(jīng)百改”。文章的“磨”字“磨”句,幾乎是文學大家的文化習慣。中國文壇的不少大家,總是若隱若現(xiàn),并非在玩、在憩息,大都在“磨”洗各自的作品。真正的作家都是沉得住氣的,他們大都不追趕潮流,不追求流行效果,一篇是一篇,一部是一部,都是沉甸甸的,雖不能說篇篇光芒四射,但其中肯定蘊含著非同尋常的文學品質。那些不講數(shù)量、不計流行的作家,也可能時常沒有聽到他們聒噪的名聲而被暫時的忽略,但一旦注意到他們的作品,你就能感受到他像山、像巖石或峭壁一樣的存在。文章是“磨”出來的,文氣也是“磨”出來的。
散文是有“魂”的。人有魂,文章同樣有魂。詩歌有魂,小說有魂,戲劇有魂,散文也有魂。文之魂,其實就是人之魂,是作家靈魂的展示,是作者人生修煉的果實。所以,散文之魂,是意境,是思想,是精神。散文的靈魂不光是立意、行文的深刻,還應該包括對時代精神、時代人物的贊譽。有主張、有愛恨,加上有時代意義的文章,才算真正見靈魂的文章。當然,筆者并不贊同將文學、將散文完全等同于新聞一樣作為時代的傳聲筒,然而,任何文人、文章都不可忽略時代與現(xiàn)實,包括對新聞動向的知曉。一位名家說過(大意):文藝尤其是文學,必然是現(xiàn)實生活的反映,忽視時代包括政治動態(tài)的人,并不是好作家、好藝術家。其意是說文人、文章畢竟要負載著表現(xiàn)現(xiàn)代人的生活、傳達當代人的情感的職責,不面對時代和知曉社會現(xiàn)實,不可能寫出有靈魂的篇章。不少作家包括一些“名家大師”,因其作品疏離時代,不問蒼生,總是那么迅速地流逝和泯滅在時間與人的記憶中。這就是古人常說的“文章必須有益于世道人心”、“文以載道”、“詩言誌”等等。誌是什么?是指詩、文的精神追求、精神取向。還有,過去講戲曲,叫做:“不關風化體,縱好也枉然?!币庵改氵@戲唱詞再美、唱功再好,如不能影響社會的風化,不能影響時代的道德風尚,就缺了精神的教化意義,你這戲就是失敗的。散文與詩與戲與小說一樣,缺了精神風尚、少了思想靈魂,就算不上精品佳作。
散文創(chuàng)作在精不在多。時下散文創(chuàng)作聲勢浩大,這是好事,然而細想也是時弊。說好,是勢頭,是豐收景象,豐收果實里必有優(yōu)良的果實,龐大的數(shù)量中間有可能會篩選出高質量的散文。說弊,是當下散文呈現(xiàn)的是“丘陵多而高峰少”的創(chuàng)作局面。一般性的作品、一般性的創(chuàng)作,雖數(shù)量可觀,但精品極少,容易被人遺忘。抑或因為散文文體比較短小,所以一般文化人極易產(chǎn)生一種誤解,覺得它最容易撰寫和駕馭,完全忽略了散文要達到的美好境界的異常艱難之處。散文創(chuàng)作決非一蹴而就,它要求作者長期練功,苦練、勤練方可成正果。作家發(fā)表一篇散文,或出版一部集子,看似尋常,其實一篇好文稿要讓作者百度惴摩、數(shù)夜難眠;一部好集子則常常是作家八年十載的心血。再則,當下散文除了件數(shù),文字也多,這在專家學者眼里也算弊端。有的散文動輒萬字或好幾萬字,美其名曰“長篇散文”。內業(yè)均知,散文中濃郁情愫與深沉的哲思,絕不可能隨意而生,而是十分珍貴而稀少的,這就從根本上限定了散文的篇幅。
散文講文味更講品味。讀散文作品不同讀小說,小說有趣、有情就行(當然小說耗時、耗智難寫難成,要做到有情有趣決不容易),而散文短潔,取勝之處在于語言的品質和文章的品格。有人說“文學四走”,放到散文創(chuàng)作里,說成“散文四走”,更為恰當。一階段是“走向散文”,二階段是“走進散文”,三階段是“走過散文”,四階段是“走出散文”。一般來說,只有步入了三、四階段的作家,才可能寫出有品質品味的文學散文來。講散文的品味,語言、學養(yǎng)固然重要,優(yōu)美的語言可以展示文章的雅氣與文味,但散文的哲理與思想更為重要,哲理才是散文的深度與品味。有人說過:“文章的使命不光是欣賞,更應該向人們展示高尚。”因為在世人眼里,作家被認為是對生活、對時代理解最透徹的人群。近讀作家尹全業(yè)的一篇情景散文,可當一例,作者不寫秋天的落葉,單述春季里的落葉。說春天的落葉較之“秋雨梧桐落葉時”的秋葉,顏色是濃重的蒼翠,生命并未枯萎?!按褐淙~是寶貴的禪讓,他們知道吐故才能納新,讓一批鵝黃嫩綠次第綻放。所以,不必等待生命熬到盡頭,不必等到西風來下請柬,就自動退下枝頭……”這等散文,既見文字的亮麗,又見文意的真功,將大自然生命代謝的規(guī)象引出人性化的品質。這便是文味與品味俱佳的作品。
散文忌貧乏也忌“富貴”。散文最忌諱的是有聞必錄或流水賬式的平庸,平庸之作便是空洞貧乏之作。但“富貴文章”也讓人生厭。那些“做”出來的散文和“裝”出來的散文,人稱“富貴散文”和“小女人散文”。散文是隨心流出來的,決不是“做”出來的、“裝”出來的。魯迅有言:“文章應有真意,去粉飾,少做作,勿賣弄?!币庵肝恼率莻鲗嵉?,也是傳世的,為文之道看似高深,其實應該顯而易見,一讀就明。富貴文章看視優(yōu)美,實則空洞;看視高深,實為賣弄;散文雖講究華美,但須是“自然美”、意境美。有文詞寫文詞,無文詞決不可砌文詞。好散文應象巴金《家》中高太夫人那樣,“不愛濃妝愛淡妝,自然風韻壓群芳”。那些小鳥依人的嬌句,那些看似海納百川的深述,或讓人笑話或讓人費解。富貴文章,也常讓人覺得“富而不貴”,甚至感到作者“文富”而“精神貧”,精神與思想貧乏的文章,不是傳實、傳世的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