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 春

（西安美術(shù)學(xué)院書法教育研究中心，西安710065）

宋代女性書法文化探略

常 春

（西安美術(shù)學(xué)院書法教育研究中心，西安710065）

通過對宋代宮廷女性、宦門女性、民間女性以及名妓書法文化方方面面的研究，可以清楚地發(fā)現(xiàn)宋代女性日常生活中“以書為用”、“以書為樂”、“以書為學(xué)”的書法文化現(xiàn)象，其不僅彰顯出中國古代女性書法具有豐富多彩的可言說性，而且說明古代女性書法與以男性為主導(dǎo)的古代書法藝術(shù)一同建構(gòu)起了中國璀璨的書法文化星空。

宋代；女性；書法文化

引言

在中國傳統(tǒng)封建社會，女性普遍是受壓迫、受遮蔽的形象，在歷史的天空下是“沉默”的一族。在“女子無才便是德”的封建社會壓制下，多少有才華的女子被隱沒在了歷史的塵埃之下。然而盡管如此，仍有一些佼佼者在歷史上留下了她們的姓名和光輝的一筆。女性書家群體就是這樣的一些人。

女性書家的誕生首先取決于有相當(dāng)人數(shù)的受教育女性群體的存在。同男性書家一樣，她們在這些受教育女性中出類拔萃。其中絕大多數(shù)不僅在書壇留名青史，而且在文學(xué)、繪畫等方面也頗有建樹。正如唐代詩人王建在《寄蜀中薛濤校書》中所稱道的那樣：“掃眉才子知多少，管領(lǐng)春風(fēng)總不如?！眱伤螘r期，雖然國力衰退，但文學(xué)藝術(shù)領(lǐng)域卻空前繁盛，對后世產(chǎn)生了深遠(yuǎn)的影響。宋代的詞作、散文、宋元的文人畫都代表了中國古代文明的高峰。同樣，兩宋書法文化也極為興盛，著名的書家比比皆是。譬如“蘇、黃、米、蔡”四大家，南宋的陸游、范成大、朱熹、吳琚等。同時，在宋代還涌現(xiàn)出一大批工于翰墨書法的女性，南宋的《宣和書譜》、清人的《玉臺書史》等書學(xué)著作都對她們的生平、所工書體及筆墨風(fēng)格等作了大量記載。撥開歷史的塵埃，我們仿佛依然能目睹她們鮮活的面容，聆聽她們心靈的怦動。同時，在正史、地方志、文人筆記和女性自己的文字里，也記載了無數(shù)的女性事跡和頌歌。就是歷代女性自己的大量寫作中，也充分顯示了女性文化水平的發(fā)展。因此，歷史很難把這一半人的書寫文化抹殺。需要說明的是，本文考察的對象雖然僅限于女性，但這并不意味著她們處于一種性別隔絕的狀態(tài)。相反，她們生活的一舉一動都離不開身邊的男性。因此，女性文化史的研究并不是孤立的，它必須根植于整個中國歷史和文化研究之中。

在具體研究中，學(xué)者艾伯特·奧哈拉將中國女性分為四個階層：奴隸和勞動女性，農(nóng)民和商人之妻，學(xué)者和官員之妻，貴族和統(tǒng)治者之妻。在每個階層內(nèi)，女性的責(zé)任和特權(quán)是不同的。而清代《玉臺書史》一書則將女性分為：宮闈、女仙、名媛、姬侍、名妓、靈異、雜類，共七個大類。筆者認(rèn)為，這兩種分類方法雖然都具有一定的區(qū)分度和科學(xué)性，但它們都不能完全適用于對宋代女性書法文化的研究。在以上兩種分類方法的基礎(chǔ)上，本文為了研究的方便將宋代女性分為宮廷女性、名媛、民間女性和名妓四個部分，并分別對其書法文化成就進(jìn)行探究。

一、宋代宮廷女性的書法文化

中國古代皇宮貴族的文化教育自先秦時代至清末一直延續(xù)并開展著，且有其相應(yīng)的規(guī)章與體系。譬如各個時代都設(shè)有女官制度，擔(dān)任各種職務(wù)的女官都需要有一定的文化水平，這樣就促成了宮廷女性文化教育開展的可能。通過這一教育，在皇宮和貴族中聚集了眾多才華橫溢的女性，她們的文化水平、受教育程度整體上遠(yuǎn)遠(yuǎn)高于名媛和民間女性等。另外，宮廷女性中諸如皇后、妃嬪、公主等，她們具有一定的文化水平，不但是母儀天下的資本，管理龐大后宮的需要，同時色藝俱佳的女性也更能滿足封建君主及貴族的欲望。

宋代宮廷中的很多后妃、公主在詩、文、書、畫等多個領(lǐng)域頗有造詣。僅就書法而言，仁宗曹皇后、神宗向皇后、高宗吳皇后、寧宗楊皇后、劉貴妃、劉婉儀、王昭儀、衛(wèi)國大長公主、魏國大長公主、越國夫人王氏、華國夫人韋氏等皆以工書見長。譬如仁宗曹皇后，據(jù)《宋史本傳》記載：“仁宗曹皇后，真定人。樞密使武惠王彬之孫也。性慈儉，重稼穡。常于禁苑種穀親蠶善飛帛書?！庇帧稌窌酚洠骸按仁ス猥I(xiàn)皇后曹氏，真定人，周武惠王彬之孫，仁宗后。性慈儉，善飛白，蓋習(xí)觀昭陵落筆，得其奧妙，是以筆勢飛動。所書用慈壽宮寶識之?！盵1]217-218可見曹皇后本是生于官宦之家，無疑具有一定的書法功底和藝術(shù)造詣，后來又學(xué)習(xí)“昭陵落筆”，擅長飛白書，“筆勢飛動”，書藝大增。另外，神宗向皇后，據(jù)《書史會要》記：“欽圣憲肅皇后向氏，河內(nèi)人，故宰相敏中曾孫，神宗后，工行草?！盵1]218高宗吳皇后，《書史會要》記云：“憲圣慈烈皇后吳氏，開封人，吳宣靖王近之女，高宗后，博習(xí)書史，妙于翰墨，帝嘗書六經(jīng)賜國子監(jiān)，刊石稍倦，即命后續(xù)書，人莫能辨?！盵1]279由此可見，神宗的向皇后為宰相之后，定是自小習(xí)書，精于翰墨。而高宗的吳皇后不僅善書，而且能書高宗體，“人莫能辨”，并以書技為帝王分憂。另外，還有眾多的公主、夫人們工于書法，如衛(wèi)國大長公主，據(jù)《宋史本傳》記載：“衛(wèi)國大長公主太祖女。嫁駙馬都尉李遵勗，善筆札，喜圖史，能為歌詩?！庇秩缭絿蛉送跏?，據(jù)《書史會要》記：“越國夫人王氏，端獻(xiàn)王頵之室，作篆隸，有古法?！盵1]273

宋代宮廷女性的文化修養(yǎng)和習(xí)書風(fēng)氣與帝王的倡導(dǎo)是分不開的。宋代帝王們的文化修養(yǎng)普遍很高，又都精于書法。譬如宋太宗趙匡義酷愛書法，文獻(xiàn)記載他于書法各體皆工，并以帝王之威派人四處尋訪法帖，后命王著編撰摹刻其御府所藏為《淳化閣帖》，可謂為書壇不朽之功績。宋徽宗趙佶雖是個昏庸的帝王，但在藝術(shù)上卻是個天才。他寫詩填詞、精于書畫，其草書圓潤典雅，水平很高，并自創(chuàng)楷書“瘦金體”。他的兒子宋高宗趙構(gòu)也喜好書法，50年間，未始一日舍筆墨。上之所好，下必行之。帝王們的雅趣必然帶動他們身邊眾多的后妃、公主的追崇。譬如高宗時期的劉婉儀，初入宮封宜春郡夫人，尋進(jìn)才人。“劉夫人希字號夫人，建炎間掌內(nèi)翰文字及寫宸翰字，高宗甚眷之。亦善畫，畫上用奉華堂記印?！盵1]299又如度宗時期的王昭儀，能書善文，尤工書法。宋度宗自即位后，批答書閣，皆出其手?？梢?，擅長書法不僅能體現(xiàn)自身的文化素養(yǎng)，投帝王之所好，還可能成為帝王工作中的好幫手，得到君主的垂青。因此，宮廷女性對書法的熱愛既有她們對書法文化本身的喜愛，又有對帝王趣味的迎合。而后一點從一些后妃、公主對帝王書跡的熟練摹寫中可以看出。如《書史會要》記：“恭圣仁烈皇后楊氏，寧宗后。忘其姓氏，或云會稽人。楊次山者，亦會稽人，后自謂其兄也。少以姿容選入宮，頗涉書史，知古今，書法類寧宗?！盵1]280還有吳皇后書法學(xué)高宗體，極像高宗，可以亂真，人莫能辨。故宮博物院藏其絹本圓形行楷書七言絕句墨跡計一件，書云：“青山曉兮白云飛。青山莫兮白云歸。青松茂兮明月輝。了不了兮誰得知?！睙o款，鈐朱文坤卦（長圓形）一印。徐邦達(dá)按：此頁書法全學(xué)趙構(gòu)，工穩(wěn)不在趙氏之下。如果沒有坤卦印記，真是“人莫能辨”的。[2]

二、宋代名媛的書法文化

宦門女性在社會上享有一定的社會地位和經(jīng)濟基礎(chǔ)，較之社會底層的勞動女性，她們屬于衣食無憂的有閑階層。

宦門女性大多因其祖、其父、其夫等的原因，自幼秉承家訓(xùn)，讀書習(xí)字。這其中既得他人的熏陶，也漸漸成為她們個人興趣之所在。如《書史會要》記：“章氏煎，友直之女，工篆書，傳其家學(xué)。友直持筆自高壁直落至地如引繩，而煎亦能如其父以篆。筆畫棋局，筆筆勻正，縱橫如一?！盵1]274因為她父親的關(guān)系，章氏才傳其家學(xué)，并工于篆書。另外，像宋代的朱熹，其家庭為世代的書香門第，本人又是鴻儒，這種濃厚的文化氛圍，也就影響了其家族中的女性。如其侄女朱淑真文辭幽艷，能書畫，實閨閣所罕見者，也是繼李清照之后的又一位才女。她出生成長在杭州，家境相當(dāng)富裕，雖然出嫁之后情感上并不幸福，但生活殷實富足，家中庭院寬敞、雅致，她優(yōu)游其間，屢屢用詩詞吟詠諸景。在她的詩詞作品中，也常常出現(xiàn)舞文弄墨的場景，如“浴罷晚妝慵不御，卻親筆硯賦新詩?！盵3]69同時，她還喜歡題壁，曾作《書王庵道姑壁》詩一首：“短短墻圍小小亭，半檐疏玉響泠泠。塵飛不到人長靜，一篆爐煙兩卷經(jīng)?！盵3]122還記到：“醉中曾記題詩處，臨水人家半敞扉?！盵3]25在漫長的閑暇歲月中，書法不僅是朱淑真日常詩文創(chuàng)作必不可缺的工具，也同樣是她消遣長日、施展才華的一種技藝，如她在《春景》中寫到：“寫字彈琴無意緒，踏青挑菜沒心情。”[3]21又說：“情知廢事因詩句，習(xí)氣難除筆硯緣?！盵3]27況周頤曾在《蕙風(fēng)詞話》中稱贊她書法的精妙，“淑真書銀鉤精楷”。另外，宋紹定三年朱淑真曾手書《璇璣圖》一卷，書法妍嫵，風(fēng)流氣勝。朱淑真興趣廣泛，能詩詞，善書畫，尤擅畫梅，有《墨梅》詩一首：“若個龍眠手，能傳處士詩。借他窗上影，寫作雪中枝。頃刻回春色，輕盈動玉卮。不能殷七七，橫笛月中吹?！盵3]123明代杜瓊曾在《題朱淑真梅竹圖》贊賞她的書畫：“右《梅竹圖》并題，為女子朱淑真之跡，觀其筆意皆清婉?！碑?dāng)然，除了像朱淑真這樣受父兄等長輩的家族文藝熏陶外，有些官僚家的女子讀書條件也很優(yōu)越，父兄長輩不能執(zhí)教者，往往還會出資延聘有才學(xué)的教師代為傳授。

宋代宦門名媛中的善書者據(jù)清代厲鄂《玉臺書史》記載有二十九人，其人數(shù)遠(yuǎn)遠(yuǎn)高于以前歷朝歷代以及同時代的宮廷、民間、名妓善書女性人數(shù)。在這些善書的名媛中，又以李清照最為著名?！队衽_書史》記載：“易安居士能書，能畫，而又能詞，尤長于文藻。迄今學(xué)士每讀《金石錄序》，頓令心神開爽?！逼浯?，還記載安國夫人崔氏，“善書札，體法甚老，殊無婦人氣?！笔风?，“字炎，玉州刺史張誾聘為冡子祺之配，祺亦有才，倡和成集名曰：和鳴，作字用禿筆，體法古勁?！眳鞘先荒铮皹氰€云：今玉編惟越本最善，末題云：‘會稽吳氏三一娘寫?！瘑栔?，越人無能知者，楷法最精?！绷硗?，還記載了梅堯臣觀唐氏書后詩一首：“唐氏能書十載聞，誰叫精絕到紅裙，百金買盡蒲葵扇，不必更求王右軍”等這樣一批善書女性的精妙書技。同時，明人陶宗儀《書史會要》中也記載了諸多宋代的善書女性，如胡夫人，“自號惠齋居士，平江人，胡尚書與可女，黃尚書子由妻。能草書，雖未有體法，然大書宏放亦婦人所難?！盵1]299如和國夫人王氏，“宗室趙仲輗室，能詩章，善字畫?！盵1]273除此以外，有文獻(xiàn)記載的宋代名媛善書者還有朱嚴(yán)妻、楊夫人、武昌縣君郭氏、慶國夫人邢氏、謝夫人、秦國潘夫人、徐夫人、韓玉父、張夫人、游夫人、張秾、陳述古女、邵安人、趙夫人、方氏、李夫人、丁夫人、朱億女、王排岸女孫等等，這里就不一一贅述了。

三、宋代民間女性的書法文化

民間女性的社會構(gòu)成既有平民階層的普通女性、又包括宋代文人的眾多姬侍以及部分女仙。

在宋代社會，重文教的社會風(fēng)氣、書籍的普遍流通以及文人士大夫的提倡等都推動了宋代女性的文化水平。關(guān)于宋代普通女性的受教育情況，司馬光在《書儀》中記載到：“九歲男子讀《春秋》及諸史，始為之講解，使曉義理，女子亦為之講解《論語》、《孝經(jīng)》及《列女傳》、《女誡》之類，略曉大義……”另外，宋代也有一些具有一定文化素養(yǎng)的女性參與到地方的教育事業(yè)，造福鄉(xiāng)里子弟。據(jù)記載，北宋時有一位劉氏，丈夫過世后，在其家鄉(xiāng)“合聚閭巷親族良家兒女之稚齒者，授訓(xùn)誡，教書字”。南宋名儒葉適也有詩作提到一位婦女開辦義學(xué)之事：“葉媼開新學(xué)，同人飯野蔬。明經(jīng)傳一相，考古付三余。苔色迷青簡，蟲文蛀素書……”[4]這些記載都說明了宋代女性具有一定的受教育機會。當(dāng)然，這些教育首先離不開的就是讀書、習(xí)字，正是在這些大量受教育女性群體的基礎(chǔ)上，那些善于書法的女性便脫穎而出了。她們可能在當(dāng)時聞名鄉(xiāng)里、名噪一時，但由于去宋甚遠(yuǎn)，她們本身幾乎沒有留下片言殘紙，又由于歷史的洗滌，歌頌她們的文字也不復(fù)流傳了，因此我們今天無法得知她們的姓名，但即便如此，我們也無法否認(rèn)她們的存在。

宋代文人的文化氛圍、好書之風(fēng)不僅熏陶、教化了其子女，即便是家中的姬侍、婢女之類也耳濡目染，受益不少。宋代文人讀書做字時一般都會有姬侍、婢女的陪伴，久而久之，一些聰慧的姬侍、婢女也就受其影響，具有一定的文化素養(yǎng)。譬如北宋大文豪蘇軾的侍妾朝云，《東坡集》記載她：“朝云始不識字，晚忽學(xué)書，粗有楷法。從泗上比丘尼義沖學(xué)佛，亦略聞大義?！薄稌窌芬灿涊d到：“朝云字子霞，姓王氏，錢塘人，蘇軾之侍妾。敏而好義，學(xué)軾楷書頗得其法?！盵1]274辛棄疾的兩位侍妾田田、錢錢也工于書法，據(jù)《書史會要》記載：“田田、錢錢，辛棄疾二妾也，皆因其姓而名之，皆善筆札，常代棄疾答尺牘?！盵1]300任才仲的侍妾艷艷書畫兼擅，據(jù)《玉臺畫史》記載：“任才仲妾艷艷，本良家子。有絕色，工真行書，善著色山水?！边€有劉光世的侍妾意真，據(jù)《鶴林玉露》記載：“意真，劉光世侍兒，嚴(yán)州烏石寺在高山之上有岳武穆飛張循王后劉太尉光世題名，劉不能書，令侍兒意真代書。姜堯章題詩云：‘諸老凋零寔可哀，尚留名姓壓崔嵬，劉郎可是疎文墨，幾點臙脂浣綠苔。’”此外，有文獻(xiàn)記載的工書侍妾還有翠翹、廚娘等人。

另外一部分民間女性是女仙。女仙作為一種特殊的社會群體，她們的生存狀態(tài)決定了其在整個社會中獨特的文化角色。尤其是她們中有相當(dāng)一部分受過良好的教育，可以與風(fēng)雅文士交游聚談，這無疑有助于增長她們的才學(xué)。正如正史中對女性沒有太多的關(guān)注一樣，女性文化研究中對女仙的研究也一直十分缺乏，加之宋代的佛教文化沒有唐代盛行，以及史料的嚴(yán)重不足，因此，宋代有記載的善書女仙并不多，著名的僅徐氏一人而已。

徐氏，名徐清，字靜之，蓬萊女官也。宣和間刑部侍郎敷言女。臨川蔡教授詵之母，潛心內(nèi)典，學(xué)虞世南書，得楷法，妍妙可喜?！吨过S集》記載：“蔡同年之母徐夫人手寫佛經(jīng)九十五卷，得唐人筆法，字畫亦細(xì)楷?！薄稌窌酚涊d到：“陳無巳詩云：‘蓬萊仙子補天手，筆妙詩清萬世功?？蠈W(xué)黃家元祐腳，信知人厄匪天窮。’”[1]274這些文獻(xiàn)記載都顯示了后人對徐夫人書法技藝的肯定和贊許。

四、宋代名妓的書法文化

妓女是中國古代女性文化研究中最為特殊的一個群體。首先，她們是女性，同社會其他階層的女性一樣，無奈地承受著封建禮教的桎梏和壓迫。正如胡云翼在《中國婦女與文學(xué)》里所說的那樣，“因為生活的層層桎梏，那些被壓迫在宗法社會底下的婦女，她們的一切值得謳歌的天才和能力，都不容許表現(xiàn)出來，簡直可以說，她們的能力是受禮教的摧殘而葬送了。”同時，她們又是中國古代女性中在一定方面相對開放和自由的一群。她們可以也不得不活躍于各種社交場合，也可與當(dāng)時的眾多文人名士自由交往，這些都是其他階層女性所無法想象的自由。這樣一種獨特的生存狀態(tài)造就了她們特殊的文化現(xiàn)象，而其中的名妓文化更是有許多需要我們關(guān)注的地方。

在宋代，狎妓之風(fēng)盛行，很多文人士大夫溺于聲色，無所顧避，同時他們在社交宴集活動中也常常召來名妓助興。在他們看來，妓女的魅力不僅僅是作為情欲的對象，她們的魅力更表現(xiàn)在詩文書畫的技藝出眾和言行談吐的機智優(yōu)雅上。同樣，妓女招徠客人的條件也并非?？棵郎?，而更重視其技藝才氣。尤其在詩文書畫上有所造詣的名妓更是許多才子文人爭相推崇的對象，她們也因此而聲名遠(yuǎn)揚、身價百倍。

宋代名妓中多才多藝者甚眾，歷史文獻(xiàn)中有記載的精于書法的名妓就有許多。譬如官妓王英英，據(jù)《書史會要》記載：“英英姓王氏，楚州官妓也。學(xué)顏魯公書，蔡襄教以筆法。晚年作大字甚佳。”[1]275同時，《宛陵集》也有記載：“梅堯臣贈詩曰：‘山陰女子大字書，不學(xué)常流事梳洗。親傳筆法中郎孫，妙畫蠶頭魯公體?！钟^王氏書詩云：‘先觀雍姬舞六幺，妍葩發(fā)艷春風(fēng)搖。舞罷英英書大字，玉指握管濃云飄。風(fēng)馳雨驟起變怪，文鰩晝飛明珠跳。’”可見，王英英以學(xué)書習(xí)字為樂事，終身不輟。她的顏體大字書法在當(dāng)時已有一定的名氣，有時也在宴會中以書法作為才藝表演的一種，并博得觀賞者的好評。還有楚珍，據(jù)《書史會要》記：“楚珍，不知姓，鼓澤娼女，草篆、八分皆工。董史云‘家藏長沙古帖標(biāo)簽皆其題署?！烷g有跋其后者曰：‘楚珍蓋江南奇男子，初雖豪放不群，終以節(jié)顯，吾嘗見其過湖詩，清勁簡遠(yuǎn)，有丈夫氣，故知此人胸中不凡?！盵1]275宋人書法多以行、草見長，楚珍能書草篆、八分書體，說明她既善書法，又通曉古文字之學(xué)，實屬不易。還有營妓馬眄，據(jù)《書史會要》記載：“馬眄，徐州營妓也，性惠麗。蘇軾守徐日甚喜之，能學(xué)軾書，得其仿佛。軾嘗書黃樓賦未畢，眄竊效書‘山川開合’四字。軾見之大笑，略為潤色，不復(fù)易之。今碑四字乃眄筆也。”[1]275-276古人書法，代筆者甚眾，尤其大文豪、大書家，其字多為當(dāng)時之楷模。然蘇字卻因其才氣縱橫，以無法為法而不易被模仿，馬眄能書蘇字，并得到蘇軾本人的認(rèn)可，可知其書法功底和藝術(shù)悟性頗高。此外，在文獻(xiàn)中還有對衡陽妓陳湘善作小楷，建寧蘇氏能八分書，天臺營妓嚴(yán)蕊善琴弈書畫，墨娥、邢慶國、趙總憐亦工書等宋代名妓擅長書法的記載。

五、余論

總的說來，中國古代女性在當(dāng)時的社會和家庭中畢竟屬于從屬地位，這種地位在很大程度上限制了她們在藝術(shù)中的自主性和合法性。因此，筆者的研究并非激進(jìn)地要將女性書家的歷史地位提升到與男性書家相同的高度上，而是試圖探究中國古代書法史的全貌，接近古代女性書寫的真實存在。

最后，宋代女性書家有的以詩詞名于當(dāng)時，有的以書法名于當(dāng)時，有的以繪畫名于當(dāng)時，有的則詩文書畫兼擅。然歷史浩瀚，文字不能備述，加之中國古代女性在社會中的特定位置，因此與男性相比，留下姓名者，或者有文字記載者可謂佼佼；又女性之作，鐫印不多，流傳非易；又歷代書籍、文獻(xiàn)損毀、遺失無數(shù)。故堪稱搜羅詳備的胡文楷先生的《歷代婦女著作考》一書，也僅僅收錄兩宋時期四十六位女性之名。由此可見，可考之兩宋女性書家更為寥寥。故本文不厭繁浩，兼收并蓄，翻檢古籍資料共得宋代有記載女性書家六十五人附于文后，以彰其名，以求大觀。

附錄：

宋代有記載女性書家匯表

[1]陶宗儀[明].書史會要[M].上海：上海書店出版社，1984.

[2]徐邦達(dá).古書畫過眼要錄[M].長沙：湖南美術(shù)出版社，1987：1.

[3]朱淑真斷腸詩集,朱淑真集注[J].北京：中華書局，2008.

[4]鄧小南.唐宋女性與社會(上)[M].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2003:265、266.

J12

A

1002-7408（2012）01-0098-03

2009年度國家社科基金藝術(shù)學(xué)項目“中國古代女性書法文化史”（09CF084）；2010年度西安美術(shù)學(xué)院科研項目“唐代女性書法文化研究”(10XK017)。

常春（1981-），女，西安人，美術(shù)學(xué)博士，西安美術(shù)學(xué)院書法研究中心副教授,研究方向：書法理論與創(chuàng)作。

[責(zé)任編輯：黎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