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歇兒
喬寶藍最近一直有些恍惚,總懷疑自己是不是得了精神方面的疾病。
因為差點失手摔死一個六個月大的男嬰,李明寬決定帶她搬到彩云小區(qū)去住。是新樓盤,賣得并不好,他們搬進去的時候,那里不過寥寥的幾戶人家。也好,安靜,適合老人和病人居住。
這里偏僻得不像話,開車兩個半小時能抵達城區(qū)已算幸運。就連售樓小姐都顯得業(yè)余,裙子太短,襯衫太瘦,而且,她和李明寬聊得太過歡暢。
但是和李明寬一起從客廳出來后她的神色就變了,小心翼翼,極不自然。
喬寶藍冷笑,李明寬這是又在四處宣揚自己的事了。他巴不得讓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喬寶藍的事,這樣他和售樓小姐搭起訕來,會顯得不那么罪過。
和男人相處久了你就知道,花心的男人不是最可怕的,會演戲的才是。他能讓你飽受背叛之苦的同時,依然能好名聲在外。
和售樓小姐聊夠了,李明寬親昵地從背后攬住喬寶藍,輕輕地問,喜歡么寶貝,這棟房子。
他看不見喬寶藍臉上的厭惡神情,即便看見了喬寶藍想也會被他忽略掉。這棟房子陰森森的,除了那個朝南的寬敞陽臺,沒一處讓喬寶藍喜歡。
但喬寶藍很快就青睞上這個陽臺,因為沒幾天,喬寶藍就在這里結識了伊莎貝拉。
喬寶藍會在論文寫到關卡時,讓自己停下來,起身到陽臺上抽一支煙。通常是凌晨一點,城市睡得和李明寬一樣死。所以當喬寶藍看見同樣失眠的伊莎貝拉出現在隔壁陽臺時,心里有種莫名的歡喜。
喬寶藍遞過一支煙,同她搭訕。
伊莎貝拉輕車熟路地接過來點燃,她抽煙的樣子比喬寶藍好看。
喬寶藍一直很想成為伊莎貝拉這樣的女人,妖冶里帶著狡黠和強勢,什么人都不是她的對手,什么事都不能讓她花容失色。當喬寶藍告訴她自己搬家是因為差點失手弄死鄰居家的男嬰時,她居然連眉毛都沒動一下,反而說,那孩子一定很吵。
是,吵到喬寶藍快要瘋掉,吵到喬寶藍無法專心寫論文。所以喬寶藍趁著夜色從陽臺上跳進他的家,想看看有什么辦法能讓他永遠不哭。盡管最后喬寶藍沒成功,但不騙你,要是有機會,喬寶藍還是會那樣做的。
最后喬寶藍說,我其實是一個神經衰弱癥患者,搞不好會很危險,你還確定要和我做朋友嗎?
伊莎貝拉笑著問,會比你那個花心的未婚夫還危險?
這真是再諷刺不過的事,惟一看出李明寬不忠的人,竟然是個路人。
喬寶藍身邊的親朋好友都不相信李明寬會是個對愛情不忠的男人。喬寶藍那么差的脾氣,發(fā)起瘋來連爹媽都忍不了,可李明寬就忍了。
這是他最高深的地方,能連喬寶藍都發(fā)覺不到一點蛛絲馬跡。
可喬寶藍能感覺到李明寬不愛自己了,不僅不愛,還試圖從喬寶藍身邊逃離。盡管沒什么確鑿的證據,可喬寶藍是個女人,女人有時候辨別情變的工具,一雙眼睛就夠了。
初時接受不了,沒辦法,只能和他吵。吵得兇了,李明寬就拿喬寶藍的神經衰弱癥說事。他說喬寶藍多疑,有妄想癥,喬寶藍又差點害死那個男嬰,更為他的論斷提供了有力的證據。
喬寶藍沒跟任何人解釋,那晚潛進男嬰的家她只是想給他遞點玩具。他有一個沒什么責任感的年輕媽媽,不知受了什么苦,那樣深的夜竟放著幼小的兒子不管,夜夜買醉。喬寶藍只好從窗戶爬進去,試圖制止他的啼哭。
可這一幕恰巧就被李明寬撞見了,他一口咬定喬寶藍是去加害那孩子。沒人會信喬寶藍的,因為李明寬斷定完了喬寶藍是去加害男嬰后,便在旁邊替喬寶藍辯白,他說那孩子確實吵,不怪寶藍,真的不怪寶藍。
喬寶藍于是把大學里快忘干凈的心理學知識重新翻出來,她就快找到證據了,證明自己只不過是睡眠質量差一點,心理沒問題。喬寶藍父母都是搞心理學的人,他們信任數據,勝過自己的女兒。
喬寶藍最大的安慰,就是在這期間遇見伊莎貝拉。
她洞悉喬寶藍的一切,仿佛來自喬寶藍的靈魂深處。她做著所有喬寶藍可望而不可及的事,漸漸的,做那些事的時候,她也帶上喬寶藍。
伊莎貝拉說,你知道如何運用“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這句話嗎?走,我?guī)闳g,去了你就知道了。
尋歡作樂的過程異常酣暢淋漓,一夕之間喬寶藍清醒過來。當年苦守男人的自己是多么傻,把所有的精力投注進去,卻只換來一具枯槁的容顏。遇見伊莎貝拉她才知道,這有多虧。
伊莎貝拉游走在酒吧的各色男人之間,看起來得心應手。她在喬寶藍耳邊大聲問,那個穿黑T恤的男人,你看怎么樣?
喬寶藍順著她說的方向望過去,是一個身材魁梧的肌肉男,也正朝喬寶藍這邊望過來。
喬寶藍說,還不錯啊。
伊莎貝拉沖喬寶藍意味深長地笑,今晚他就是你的了。
享有除李明寬以外的第二個男人帶來的性愛,新奇的感覺無端讓喬寶藍興奮。一直幻想自己可以像伊莎貝拉那樣狂放不羈、性感妖冶,這一晚,喬寶藍做到了。
她叫得簡直就像一只雞,那聲音讓她和那個男人都非常興奮,兩人一次又一次達到了高潮……
清晨醒來,想到這是第一次沒睡在李明寬的懷里,報復的快感讓喬寶藍笑出了聲。
可喬寶藍很快就不笑了。
熟悉的天花板熟悉的光線,喬寶藍沒看錯,這竟然是喬寶藍的家!怎么會?昨晚明明說好是去賓館的???伊莎貝拉呢,伊莎貝拉在哪兒?
喬寶藍慌得心都要跳出來,電光石火間,喬寶藍清楚地聽到鑰匙開門的聲音,是李明寬!
喬寶藍閉上眼絕望地想,完了。
你能想象李明寬的臉是怎樣由震驚到憤怒,最后發(fā)狂的吧?
原來,這血淋淋的一幕真正上演時,喬寶藍并不快樂。喬寶藍頹唐地護住頭,不敢看李明寬扭曲的臉。喬寶藍猜自己有可能會挨上幾個大耳光,喬寶藍甚至想到李明寬可能會退婚。退就退吧,如此碩大的一頂綠帽扣下來,他殺人都不為過。
可李明寬沒殺人,甚至沒動喬寶藍一根汗毛,他面如死灰地在床沿邊坐下,那張床是昨夜喬寶藍和另一個男人歡愛的戰(zhàn)場。他就那樣僵直地坐著,不發(fā)一言。聽見他發(fā)出的嚎啕痛哭時,有那么一瞬間,喬寶藍確實恍惚過,是不是這幾年自己真的冤枉他了。
李明寬像個孩子那樣哭了好一會兒,哭到聲音都有氣無力的時候,突然啞著嗓子說,不怪你,都是我的錯。雖然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哪里做得不好,但讓你這幾年來這么痛苦,我該負全部責任,是我沒照顧好你。
以往他說這話,喬寶藍只當是假惺惺的蜜語甜言,可眼下她都把野男人帶到家里了,他還能這樣說,喬寶藍愧疚得簡直不知道該如何回應。她也默默地哭了,她把戒指摘下來遞給他說,退婚吧,我同意。
李明寬不收,他瘋了一般揪扯自己的頭發(fā),瘋一般地發(fā)問,為什么?這到底是為什么?明明是在問喬寶藍,他卻幾乎把自己折磨得半死。
無奈,喬寶藍只得一五一十地把和伊莎貝拉相識到交往的過程告訴他。喬寶藍其實想替自己辯白說,自己是被一個壞女人勾引壞的,但那有用么?喬寶藍已然壞了,把李明寬傷了。
可李明寬從頭聽到尾,眼睛卻越瞪越大,到最后他連聲音都變了。
他說寶藍,我們隔壁,根本就沒住人啊。
喬寶藍和李明寬反應過來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給那個很業(yè)余的售樓小姐打電話查看隔壁房間的入住記錄。那女孩在喬寶藍和李明寬異??植赖哪抗饫飮樀枚叨哙锣拢冒胩觳糯蜷_門。
房子里空無一人。
確定這不是什么靈異事件,那么,就是喬寶藍的腦子出了問題。研究了那么久的心理學,喬寶藍不會不清楚,類似的病癥叫做人格分裂。和伊莎貝拉有關的一切,都是喬寶藍的臆想。
可伊莎貝拉的音容相貌那么清晰地闖進喬寶藍的腦海里,她怎么不會是真的?她抽煙的樣子那么好看,她還帶喬寶藍去過各色酒吧夜店……
到最后喬寶藍絕望地發(fā)覺,她們確實沒有過身體上的接觸,聊天時,也沒有旁人可以作證。一直以來,都是喬寶藍在自言自語,然后獨自一人換上性感暴露的超短裙,奔赴酒吧。
喬寶藍壓抑太久太想變壞,但她不敢,她只好假想出一個伊莎貝拉,誕生在她靈魂深處的伊莎貝拉。原來喬寶藍真的有病,還病得不輕。
送喬寶藍去精神病院療養(yǎng)的決定全家人全票通過。喬寶藍沒有反駁的余地,病人沒有發(fā)言權。
喬寶藍那做了一輩子精神學教授的老父親老淚縱橫,親生女兒得了這樣的病,他卻束手無措。好在,李明寬的舉動給了他們些許安慰。
李明寬執(zhí)意要等喬寶藍病愈了舉行婚禮,喬寶藍父親卻執(zhí)意不答應。他說他清楚喬寶藍的病,不是一朝一夕能治愈得好。而李明寬還有似錦的前程,他是喬寶藍父親的得意門生,不久就要接替父親坐上系主任的位子。父親對他的寵愛,不比喬寶藍少。
他們的話被躲在門外的喬寶藍聽得真切,看見李明寬一味地搖頭垂淚時,喬寶藍沖進去,抱住李明寬痛哭。已經冤枉了他這些年,這時候再擋著他去尋找幸福,喬寶藍一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李明寬終究沒執(zhí)拗過喬寶藍的以死要挾,他答應從此淡出喬寶藍的生命,去結識更適合的女孩。
在療養(yǎng)院的日子喬寶藍很平靜,狀態(tài)很好,病情竟出奇的好轉,很快就出了院。親人們說起李明寬再婚的消息,喬寶藍假裝沒聽見。聽說新娘是李明寬的學生,年輕漂亮,暗戀了他許多年。喬寶藍祝福他們。
只是喬寶藍沒想到,會再遇見伊莎貝拉。
看見她的第一眼喬寶藍以為自己的老毛病又犯了,但很快喬寶藍發(fā)覺不是。她就坐在喬寶藍的隔壁桌,是真真切切的大活人。同她坐在一起的,是那個裙子穿得太短的售樓小姐。從她們很大的交談聲里,喬寶藍頻繁地聽見李明寬的名字。
喬寶藍聽見伊莎貝拉說,那個女人真夠慘的,被老公弄成精神分裂,自己還不知道。
喬寶藍聽見售樓小姐說,不過呢,換做是自己,也受不了那么神經兮兮的黃臉婆。李明寬不僅腦袋瓜子靈光,就連做愛水平也比一般男人高超啊。
伊莎貝拉抽煙的樣子一如既往的好看,但此刻她的笑聲,像鬼神的哭號撕裂了喬寶藍的心。不知道呆坐了多久,喬寶藍聽見身體深處傳出來一個聲音,好像出自另一個喬寶藍。
那個聲音很遙遠,聽起來很奇異。她說:殺了她們;殺了她們,再殺李明寬。
喬寶藍并沒有因這句恐怖的話而變色,喬寶藍發(fā)覺自己輕輕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