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孝遠

伊麗莎白一世(Elizabeth I)的統(tǒng)治（1558－1603）是英國歷史上最不尋常和最為重要的時期。1535年，整個英國都為國王亨利八世處死《烏托邦》的作者托馬斯·莫爾感到悲憤，到了16世紀末，英國人民卻為莎士比亞文藝復興而縱情歡呼。1558年伊麗莎白即位時國庫完全空虛，1600年英國卻因其強大的工業(yè)、商業(yè)和農業(yè)，躋身于歐洲最具發(fā)展?jié)摿Φ男屡d國家之列。盡管導致英國由衰及興的因素很多，但伊麗莎白一世的用人政策，無疑起到了關鍵的作用。

銳意改革，精簡機構

一個國家要強盛，首先就要精簡機構和選用能人。伊麗莎白執(zhí)政伊始，就把前任瑪麗女王由39人組成的樞密院改建為由19名樞機大臣組成的新樞密院。這一舉措令人吃驚，因為政府核心部門的人數(shù)被減少了近二分之一。樞密院是專管決策和行政的機構，由御前會議中國王的近臣組成，協(xié)調政府各個部門官吏的工作，并為國王財政做出預算。對原來的瑪麗一朝樞密院內朝臣，伊麗莎白經過仔細考慮，決定辭退，僅保留少數(shù)被證明有用之人。通過穩(wěn)妥地調整，樞密院成為女王政權的核心，盡管許多決策是由女王自己做出的。

同樣的舉措也表現(xiàn)在精簡一般政府官員方面。據(jù)《伊麗莎白的背景：伊麗莎白一世歷史文獻集》記載，女王統(tǒng)治時期，由女王直接付薪的官員僅1200人，其中600人管理王家領地，另外600人執(zhí)掌政府各個行政部門。在一個人口約三四百萬的國家里，每3000人中才有一名王家官員。如果同17世紀初的法國比較，則彰顯出伊麗莎白政府的精簡：17世紀初法國擁有40000名付薪王家官員，以其人口計，大約每400人中置一名王家官員。伊麗莎白要求官員們嚴肅、穩(wěn)重、高效，她自己也很少同他們開玩笑。

任人唯賢，倚重廉潔、穩(wěn)妥之人

國家機構精簡，必然要求在職官員作風正派，極具才干。伊麗莎白提出“廉潔、能力”兩條官員選拔原則，這對于英國的吏治改革至關重要。例如：威廉·塞西爾（Cecil, William, 1520-1598）是伊麗莎白最為倚重的要臣，在愛德華六世（Edward VI，1537－1553）病重時，曾經起草過禁止瑪麗和伊麗莎白承繼英王大位的文書。伊麗莎白一世繼位后，不計前嫌，在視事的第一天，就指令塞西爾為樞密院國務大臣。女王說：“我相信，在任何饋贈面前，你都能夠做到廉潔和自重，永遠忠于國家。你還會不顧我的個人意向，向我提供你自認為最好的意見?！边@反映出女王制止腐敗的決心和廣開言路的風格。

這兩條告誡塞西爾都完全接受。在擔任重臣40余年間，他沒有辜負女王的期望。 塞西爾勤勉謹慎，看問題入木三分。對以爵位自傲的貴族們，他的結論是“他們除了有錢之外什么也不是”?？吹?550年6月4日羅伯特·達德利（Dudley, Robert, Earl of Leicester）即以后的萊斯特伯爵與諾福克的艾米結婚，就斷言他將始亂終棄。塞西爾還是一流的古典學專家，起草過無數(shù)文件，寫過無數(shù)封書信，卻從不顯示自己的才華，一律是公文形式，并不作詞藻修飾。

與女王一樣，塞西爾也認為英國必須放棄感情用事，用非常務實、理智的態(tài)度來處理內外事務。作為兼管英國行政與財政的國務大臣，塞西爾能夠在戰(zhàn)略、財政和軍事三個方面幫助伊麗莎白?？梢哉f，從1558年伊麗莎白執(zhí)政起一直到1598年塞西爾病逝止，伊麗莎白都沒有停止過與塞西爾的合作。用她的話來說，塞西爾是她的阿爾法（希臘語的第一個字母A）和奧米加（希臘語的最后一個字母W）。

任用創(chuàng)新型專業(yè)人才

一個國家要發(fā)展，除了需要有行政型人才外，還要有勇于開拓的創(chuàng)新型專業(yè)人才。精通外交事務的弗朗西斯·沃爾辛哈姆（Walsingham, Sir Francis, 1532-1590）就這樣進入了伊麗莎白的視線。

伊麗莎白重用他的理由有二：一是他廉潔奉公，私德甚好；二是他精通外交事務。沃爾辛哈姆年長伊麗莎白一歲，是個天生的語言學家，極其精通法語和意大利語。在瑪麗女王執(zhí)政時，為躲避對新教徒的迫害，他逃離英國，成為意大利著名的帕多瓦大學的英國民法教員。1555-1556年流亡意大利期間，他不僅精通了意大利語，而且還精通了各國法律，結識了大批歐洲政界人物。伊麗莎白成為女王后，沃爾辛哈姆于1560年回到英國。1568年，他已成為伊麗莎白不可或缺的核心官員。

從1568年起至1590年逝世止，沃爾辛哈姆服膺于伊麗莎白達22年之久。在他逝世的時候，人們發(fā)現(xiàn)，這位身居要職的高官竟然一貧如洗，因為他的錢幾乎全用來支持他的秘密外交網(wǎng)。據(jù)說，有53名在各國宮廷活動的派遣人員和18名高級密探，全靠他用自己的錢來供養(yǎng)。在法國，他能夠從13個城市搜集消息；在低地國家，他能在7個城市進行情報活動；在其他國家，也到處有他的聯(lián)絡小組；在德國，他有9個消息來源，聯(lián)合行省有3個，土耳其也有3個；在西班牙和意大利，他各設了5處聯(lián)絡點。

嘉許辦事勤勉者

伊麗莎白精心設計了一套程序，要求駐外使節(jié)和派出人員，無論是大使，還是軍官，都要時常給她或專門機構寫信，報告各種消息。她也親自給他們寫信，發(fā)布各種命令。伊麗莎白一朝的文獻材料中，最多的就是各種信件。駐外人員的信一般寄給國務大臣或樞密院，有時也直接寄給女王本人。據(jù)歷史記載：在1591年10月到1592年5月亨利·烏爾頓爵士任法國大使期間，這位倒霉的英國外交官幾乎每天都在寫信。從保存下來的信件來看，不足七個月的時期內，烏爾頓寫給國務大臣塞西爾六十封信，寫給塞西爾的兒子、當時協(xié)助塞西爾辦事的羅伯特·塞西爾十七封信，寫給另一官員托馬斯·亨尼奇七封信，給伊麗莎白女王本人九封信，還不包括遺失的及寫給其他部門、其他官員的信。由于信件太多，伊麗莎白就要求各個部門協(xié)調，編出政府朝報，以便她及時閱讀。通過這種辦法，伊麗莎白對發(fā)生在歐洲的大小事情都了如指掌。此外，伊麗莎白還經常通過與外國駐英國使節(jié)的談話以了解各國情況，她也時常召見各級官吏談話，以了解他們的看法。

伊麗莎白一世的用人政策是一種順應時代發(fā)展的新風格。她的用人原則有兩個基本點：任人唯賢和以國家利益為重。她的理想和治國方略，乃是按照實際情況進行理性統(tǒng)治，以求把國家引向繁榮和穩(wěn)定。她不能容忍自私自利、淫樂奢華的貴族虛妄，堅持按照政治才干和道德素質來選用官員。正如她在逝世前一年在國會所做的最后一次講話中所言：“作為一個女王，我從不把賞賜留給自己，總是要把錢用于臣民和公益。在我統(tǒng)治的國土上，如果我的疆土被人踐踏，我的財政被用來傷害人民，如果人不按照我的心愿行事而在我的權威之下出現(xiàn)各種被人輕視的現(xiàn)象，我渴望上天不因他們的過錯而譴責我。”對伊麗莎白一世而言，這是有關英國興衰的一個基本問題：通過任人唯賢和德治，包括擺脫奢侈腐敗的貴族政治，從而獲得解放。

（作者為北京大學歷史系教授、博導）

責編/杜鳳嬌美編/石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