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大鵬
足球是一種全天候的運動,無論刮風(fēng),還是下雨,它都能風(fēng)雨無阻,照樣進行。這與乒乓球、羽毛球等溫室型的全天候運動完全不同。后者的場地一般總有屋頂為其遮風(fēng)擋雨,屬于典型的關(guān)門型運動,跟敞開空間的足球運動根本沒法作比,不管它們在室內(nèi)能雕琢出怎樣精美的花紋。
足球比賽無須屋頂,所以可以直面天空。在許多場合里,天空都是個容易被人忽視的視角,尤其在中國。若是一個中國人偶然想起了天空,那他多半的可能是正在遭逢劫難。遠有屈原之“問天”,近有龔自珍之勸天,每當(dāng)有世事不順如意時,就有人想要抬頭跟天空談?wù)?,但遺憾的是,多數(shù)談天的中國人依舊用的是人間的語法,根本不是天空的語言。
足球?qū)偃说挠螒?,但從不拒絕天空的觀瞧。它從最開始,就在自然里進行,及至后來筑起了看臺,也很少加蓋屋頂。足球故意留下天空的視角,天與人可以隨時感應(yīng),人在踢球天在看,所有的秘密都一覽無余。
與許多人理解的足球是一種粗狂的運動不同,我堅持認(rèn)為足球?qū)嶋H上是一種非常精致的運動,極為講究精確。致力于精確,這是站在踢球人的角度,倡導(dǎo)的一種追求和理想,而實際上人力所限,人再精確的訴求,也難以求得真正精致入微的結(jié)果,渾圓的足球一旦飛離腳面,它在空中的運行就不再完全受人掌控。人力與天力,共同刻畫著足球飛行的軌跡。
有人天外飛仙,但事后可能連他自己也承認(rèn),那不過是可遇不可求的神來之筆。有神來助,便有如神助。每當(dāng)我們仰望天空,都忍不住想象那里是否住著神仙,我們看不見神仙,但卻常能感受到神力的不可捉摸。古人云,盡人事而后聽天命,若真有天助時,便喜不自禁地高呼,天助我也。大概說這些話的人,都是古人中活的比較通透的人,不知道他們住的房屋是否都有屋頂,總之他們與天的聯(lián)絡(luò)基本暢通。
經(jīng)常在足球比賽會出現(xiàn)這樣的場面:某次巧奪天工的傳遞,只因慢了一秒鐘,就貽誤了天機;某個神出鬼沒的射門,只因偏了一厘米,也只能無功而返。每當(dāng)這時候,人的有限,在天空的俯瞰下,都會顯得一覽無余,任你是怎樣神級的巨星,都不足以篡改天空的意志,面對失意的結(jié)果,你也只能仰天長嘆,徒嘆奈何。而事實也證明,再神級的巨星,只要妄失神力的庇護,也注定會淪為凡人一枚。
只有將一切人生意義建筑在成王敗寇的國度,才會形成蔑視天力的傳統(tǒng),蔑視天力,單純追求人力,就會滋生各種虛幻的人神偶像,彼此殺伐戰(zhàn)斗,血雨腥風(fēng),成則坐擁天下,敗則一無所有,成則英明偉大,敗則一無是處。日積月累,便會形成追逐功利的人心傳統(tǒng),自然也會殃及舶來的足球游戲,功力導(dǎo)致沉重,沒有輕盈的腳步,不可能踢出快樂的足球。不快樂的人,等于沒有神力,也沒有潛能。
人若是抬頭看不見天空,那一定是頭頂上有陰霾遮蔽,抑或是屋頂,人在躲進小樓成一統(tǒng)時,固然無風(fēng)無雨,但也無星月溫馨。沒有天空矚目的生存,人的責(zé)任和沉重很容易將人自己壓垮,人便會格外在乎虛名,在乎歷史,所謂“留取丹心照汗青”,其實不過是另一種“贏得青樓薄幸名”,只能見證若干真正的失路,各種倒伏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