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佳歡

做造型的間歇，演員黃渤坐在椅子上呼呼大睡，腦袋將倒未倒，竟然剛好處在一個讓造型師便于打理的角度。等最后的定型發(fā)膠噴過，他忽然張開雙眼，就好像那時上了一個鬧鐘。再一眨眼的工夫，他已經(jīng)站起來開始逗貧。

“這算什么。有次我跟曾志偉對戲，我臺詞長，講著講著他就睡著了，”他瞇著眼，忽然跑題對《中國新聞周刊》記者說，“哎你說，我演得有那么次嗎？”

黃渤剛從臺灣金馬獎頒獎典禮回來。11月24日，作為金馬獎歷史上第一個來自中國大陸的主持人，他穿著蔡康永式的精致禮服，頭發(fā)锃亮，熟絡地跟曾寶儀一起調(diào)侃到場的幾十個大小明星。

黃渤近來很火?！稓⑸贰镀ψ佑⑿邸返葞讉€電影先后上映，又在孟京輝話劇《活著》里擔任主演，讓人大呼驚艷，另外自己還抽空導了兩個短片。

從2012年8月到今年金馬獎頒獎前，黃渤忙得沒有一天休息過。劇本、宣傳、邀約不斷，這個個子不高、長相平平的男演員正在漸漸成為影視行當里的香餑餑。

“但凡找我演的，都不會找別人”

好多年前，一個外地記者給黃渤打電話：“你是演《生存之民工》的那個黃渤嗎？”他剛答“我是”，就聽見對方驚訝地說：呀，你會說普通話??？

12月，一身大牌潮裝為時尚雜志拍照的黃渤向《中國新聞周刊》回憶起這個段子，“原來那記者正跟他編輯打賭：黃渤在片里發(fā)揮得那么自然，肯定是從民工堆里找出來的?！?/p>

“我是‘獨走一款”，他又換上一件西服，一旁的工作人員笑成一片，“但凡找我演的，基本上都不會找別人。”

黃渤走的“款”是民工、笨賊、痞子之類的底層小人物。2000年，他有了演員生涯中的第一個角色：電視電影《上車，走吧》里一名剛來北京打拼的農(nóng)村小青年。當時演員高虎把黃渤幾張PS過的照片發(fā)給導演管虎，卻被后者覺得“太帥了，不合適”。高虎拍著胸脯拼命保證“其實本人沒那么帥”，黃渤才有了機會。

黃渤果然沒讓管虎失望——無論是長相還是演技。等他從電影學院畢業(yè)，管虎又讓他出演了電視劇《生存之民工》里的民工薛六。

這部戲演下來，黃渤突然開了竅：不用非得把自己弄得多臟或呆在工地里才是民工，如果在心理上把自己變成這個人，怎么做都是。他的目標是，就算是翹著蘭花指喝水，也是個民工。那時候還沒有屌絲這個精準的詞兒，多年后，黃渤可能就會明白，自己要塑造的就是個掙不脫的屌絲氣質(zhì)。

2008年，黃渤又一次摸到了表演的奧妙。電影《斗?！纷屗活^奶牛對戲，這是他最艱難的一次拍攝。這樣的極端經(jīng)歷讓他重新審視自己的表演方式：以前老覺得全情投入最好，但有時候不能完全投入，必須要拿出一部分精力來照顧對手。

不僅如此，機位也需要照顧，“拍大全景時你在那哭，表演無效，”他告訴《中國新聞周刊》，“有時候不哭出來比哭出來更有效、更有說服力?！弊詈?，他憑借這出戲成為金馬獎影帝。

在民工和底層角色中混得輕車熟路，黃渤開始挑戰(zhàn)不同的可能。2009年，他在《無人區(qū)》里出演一個完全沒有喜劇元素悍匪。可在新疆哈密體驗了一兩個月生活后，一演還是覺得不對——為什么別人往那一站，也不說話，氣場就能那么足？

黃渤終于開始學著做減法。他漸漸發(fā)現(xiàn)，要演一個面色冷酷的悍匪，裝腔作勢毫無作用，于是把自己慣有的動作和語言減到最少。看過的人都說，這是他演過最好的電影角色。

如今的黃渤越發(fā)受到港臺導演的歡迎。為了內(nèi)地市場或資金，很多港臺片或合拍片來大陸找演員，但找女演員多，男演員少。黃渤的面孔不太“港范兒”，飾演的角色也多是臟兮兮、操著一口內(nèi)地方言的底層小人物，但從《每當變幻時》到《痞子英雄》，黃渤正逐漸成為合拍片中熱門的大陸男演員人選。

“已經(jīng)基本具備了拍一個爛片的能力”

演戲之外，臺灣金馬獎居然直接把今年主持的任務給了黃渤，招來很多臺灣觀眾的質(zhì)疑。黃渤雖然不理會，但還是有壓力：到場明星都必須照顧到，不然攝像機拍不到；氣氛要挑起來，而調(diào)侃的度亦要把握。

頒獎前，他看了組委會提供的厚厚一摞關于入圍影片、到場明星甚至其八卦花邊的臺本資料，段子在現(xiàn)場張口即來，受到好評，但一個玩笑“不知道導演是干什么的”還是引發(fā)了爭議。

玩笑歸玩笑，黃渤當然知道導演是干什么的。2012年年中，他導演了自己的第一個微電影《特殊服務》：一個風投失利的失意男企圖在酒店自殺，卻被一個誤入房間、提供特殊服務的小姐重新喚起了人生希望。

故事簡單、有趣，還有不易展現(xiàn)的內(nèi)心戲。劇本被黃渤改了8稿，拍完后，他的完美主義者性格開始作祟，又去做專業(yè)的達芬奇調(diào)色和降噪，“其實根本用不著，我是自己過不去啊?！?/p>

對于做導演，黃渤實際上擁有比其他演員更多的技術層面準備。接劇本時，他習慣邊看邊想象畫面，自己也在這一過程中漸漸跳出劇本之外，做出客觀判斷。

他還樂于琢磨角色，喜歡給導演好幾種表演方式，因為“這才是演戲好玩的地方”。話劇《活著》里，他出主意，讓一只富含后現(xiàn)代主義意味的電動跳舞驢站在舞臺上，又想出了三段福貴吃餅的有趣細節(jié)，后者被原著作者余華大加贊揚。

“做導演得想很多，”黃渤說。他十分享受自己當導演，因為可以無限制地發(fā)揮自己的想法。

前段時間，他把攝像機綁在自己身上，自演自拍，做了一個實驗短片。一共18分鐘的片子，從頭到尾只有一個鏡頭，敘述一個青年在KTV喝多了，上廁所回來忘了路，誤闖一個個他人包房、見識百態(tài)人生的經(jīng)過。黃渤給它取名為《2B青年的不醉人生》。

之前，等待《殺生》和《痞子英雄》開機的時候，他有十個月的空檔，正好把時間用來記錄和琢磨自己平時累積的一些想法。目前，他手頭上有五個想法：一個關于老師的文藝故事，一個愛情懸疑故事，兩個純喜劇，還有一個末日題材。

但目前，黃渤還沒有考慮自己導演這些故事，雖然戲稱自己“已經(jīng)初步具備了拍一個爛片的能力”，但拍一個好片子很難?！渡倌昱傻钠婊闷鳌纷屗瓷盗搜郏趺茨苓@么好？他又覺得自己差得好遠。

回到金馬獎舞臺上的那句調(diào)侃，導演是干什么的？黃渤腦子里有個挺清晰的印象：導演就是個判斷與溝通的工作。他認為，要做導演，除了技術素質(zhì)的準備，更重要的是審美準備?！皩σ欢螒虻奶幚?，你的眼界高低決定你的判斷，” 黃渤說，“我覺得自己還差?！?/p>

“是不是后面的繩子斷了？”

拍照時，黃渤最常聽到的一個要求是：來一個搞笑的！好在鬼馬姿勢他握有大把，于是信手拈來。黃渤并不排斥一直被認作喜劇演員。他常對媒體說，卓別林也沒改變過，難道他就不牛了嗎？

由他飾演孫悟空的周星馳導演作品《大話西游之除魔傳奇》將于2013年賀歲檔上映，這無疑是他在喜劇方面最引人關注的一個新動向?！拔业扔谑潜恢苄邱Y騙過去的，”黃渤對《中國新聞周刊》說。當時周星馳找了他好幾次，他覺得角色塑造太困難，連連推辭：“你之前給的臺階太高了。我腿短，哪兒跨得上去？”

周星馳又給他打了好幾通電話，問他對孫悟空的想法。黃渤推不過，便大抵說了說：加入些現(xiàn)實主義的表演方式，演一個在山底下壓了五百年的老頭。

“好哎黃先生！你想得比我好！”周星馳熱切地說。

黃渤就這樣去演了，但周星馳又說，“演得不錯哎！不過你看，我們這樣好不好？”說著又換了個方式示范給黃渤。黃渤一想，也對，非要在一個周星馳的片子里加一個現(xiàn)實主義的孫悟空，似乎也很奇怪。于是孫悟空又被帶回了超現(xiàn)實主義和無厘頭的星爺老路子。

從2007年的杜琪峰電影《每當變幻時》起，他開始頻頻參與港臺電影或合拍片的拍攝。一開始，黃渤并不適應港式喜劇的表現(xiàn)方式——譬如一個東西忽然掉下來，旁邊一堆香港演員會統(tǒng)一跳開、大叫“哇！”

“好的喜劇不是鬧劇?！秉S渤說，“當然不是說港式不好，而是文化、理解和表演方式上不同。”他也跟著大家一同“哇”，努力使自己在片中不顯得突兀。

可是參演不能僅僅是為了不顯得突兀。他慢慢找到一條路子去適應，盡量讓孫悟空身上帶有黃渤的痕跡。在這個過程中，周星馳很放得開，只要他敢就讓他做，“玩得很大，好多奇奇怪怪的東西，甚至笑場都用進去了?！秉S渤說。

黃渤一直覺得拍戲是“吐”的過程，而在周星馳那拍戲，終于可以“吃”。帶有強烈個人風格的周星馳讓黃渤學到了不一樣的喜劇創(chuàng)作方法。比如說喜劇中最常用到的“尷尬”，“我們會經(jīng)常在一個點上結(jié)束尷尬，點到為止，而周星馳通常會讓角色繼續(xù)尷尬，一直把情緒夸大到最大化，”黃渤說，“就好比一個男人進屋發(fā)現(xiàn)老婆跟別人躺在床上，他絕不會掉頭就走，而是非得在那再說兩句：你覺得床單顏色怎么樣？”

在黃渤看來，喜劇表演方式的不同在于后面的那根“繩子”。它被導演、角色和劇本所決定是根鐵鏈、尼龍繩、還是根有彈性的皮筋？繩子有區(qū)別，自己往外沖的程度和停下的方式就不同。

讓黃渤高興的是，2012年參與《大話西游之除魔傳奇》和《活著》，讓他遇到了兩根超出了自己創(chuàng)作習慣的的“繩子”：孟京輝讓他摸不著北，周星馳甚至有時候會讓他覺得，是不是后面的繩子斷了？

講著講著，他又盯著窗外一輛正在倒車的SUV跑了題?！鞍グe倒了！”他喊，“真有懸念?！苯又剡^神來，壞壞地說：“其實希望它‘哐地一聲撞上，這就是喜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