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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雙殺(連載二)

        2012-08-30 12:42:10李華
        關(guān)鍵詞:三毛核桃

        李華

        (接上期)

        2

        雪螢突然失蹤了。打手機,關(guān)機。打到一風(fēng)公司,說是還在休假。一杭決定去雪螢家看看。讀初中時,雪螢一家賣掉老家兩層樓房,從鄉(xiāng)下搬到了學(xué)校,后來,又搬去了老街。

        河邊粗壯的黃桷樹把老街瘦身為一條小巷。從一家小油坊里溜出來的菜油香一年四季在老街上蜿蜒徘徊,像是凝固了一樣。老街后面有一處公廁,墻角的磚柱被歲月蝕成了不規(guī)則的圓柱形,一些支楞出來,一些凹陷進去,露出熟蛋黃一樣的內(nèi)里。一苗孤單的瘦藤艱難地攀附在上面,像是牽?;?。一位老頭兒正將淘米水澆在牽?;ǖ母浚贿吪c扶著廁所外墻抖鞋里沙子的另一老頭兒閑話。那老頭兒眼睛瞇成一條縫,貼著鞋幫往里瞧,臉上是做夢一樣的表情。一個穿睡袍、打著哈欠的女人,一手西子捧心捂在胸前,一手提著寫有紅色喜字的夜壺,從公廁里鉆出來,是雪螢。幾天不見,怎么憔悴如斯?!

        “雪螢!”一杭既興奮又心疼地叫了一聲,“你手機怎么關(guān)機???”雪螢朝他望了一眼,又低下頭走路。一杭忙跟過去。那個依著廁所墻的老頭兒放下鞋子,拿長了吸盤的目光追著他,把他的后背都看出刺來了。澆花的老頭兒忘記了手中的活計,淘米水傾到了鞋上。一會兒,黑洞洞的門里,螞蟻一樣涌出白發(fā)蒼蒼的老頭老太,伸長脖子朝一個方向張望。自從老街被社會屏蔽而成貧民窟以后,這里似乎成了一塊被遺忘的化石,任何一個陌生人的闖入,都將引來驚奇的目光。

        幾年過去,老街的房子更陳舊了,老街的年輕人都離開了,老街的面孔全被攝走了魂,變成同一張皺巴巴的、安靜而呆滯的臉。在明亮得不真實的陽光下,一切正在緩慢地融化,一杭突然感到自己掉進了一個亡靈的地宮,掉進一個軟綿綿的時間黑洞。

        一杭以為雪螢是因為有那么多雙眼睛盯著,所以才不理他,于是不即不離地跟著她。沿河上行,爬上緩坡,便見一座細細的燈塔,穿過屋檐伸向天空。燈塔似乎是壞了,只在屋檐底下固定了一盞燈在燈塔的鐵柱上,并用一個反扣的舊臉盆當(dāng)遮光罩。還是幾年前那副樣子。雪螢的家,就在燈塔下。

        雪螢已經(jīng)走到門口,一杭低聲叫她,她冷冷地丟下一句“愛情不該是欺騙”,進屋去了。屋內(nèi)光線不好,正門墻上貼著顏色泛黃、紙質(zhì)發(fā)脆的主席像,主席像下是雪螢小時候的各種獎狀,以及幾幅《洪湖赤衛(wèi)隊》的連環(huán)畫。一杭想跟進去,門卻“吱呀”一聲關(guān)上了。

        一杭懵了,機械地往前走了幾步,那里有一片高于路面米許的臺地。臺地身后是一棵巨大的黃桷樹,樹身騎在一片青灰色的殘墻上,龐大有力的樹根如同巨型海星貼附著墻壁。據(jù)說那里曾是大商鹽的私家花園,后來廢棄不存。如果不是這棵樹以身相衛(wèi),這段殘墻也成人們口耳相傳的歷史故事了。這堵高大堅實的圍墻曾是幼樹的依靠,當(dāng)它垂垂老去時,已然葉茂根深的大樹開始反哺恩人誓與其共存亡了。樹與石之間尚有反哺之義,人和人之間卻這般隔膜。他想不明白自己究竟哪里做錯了,究竟什么地方欺騙了她。

        那天,一杭在那棵樹下徘徊,直到夜深方才離去。

        3

        千樹染黃韻,萬頃蕩秋聲。雪螢像一幅剪影,站在閣樓的窗前,目光從流動的河面越過,停留在河的遠方。遠山如鏡,一灣河水在眼前搖擺展開,煙霞交映。風(fēng)在河面卷動一千朵閃光的玫瑰,翻卷著,打著旋,簇?fù)碇谒_下停住。幾只小船泊在樹蔭籠罩的岸邊,偶爾會有一兩只,披著夕陽打撈浮萍和污物。

        藍天上的白云,在河面流淌而去,那些說好不分手的人就要天各一方了。

        當(dāng)初,一杭去成都的時候,雪螢天天在閣樓上遠望,等候他的歸期,他卻像一陣風(fēng),消失在河的盡頭。他會回來的,他說過,在成都一旦穩(wěn)定下來,就會回來接自己,他會娶我的。十多年前,一杭就說過長大了要娶她。河面反射著夕陽的柔光,映紅了雪螢光潔的臉。

        那是讀小學(xué)四年級的事情。六一兒童節(jié)那天,雪螢穿著一件漂亮的紅黑格子背帶裙登臺表演,獨唱了一首《聽媽媽講那過去的事情》,得到了熱烈的掌聲。演出結(jié)束后,一杭拉著她爬上了學(xué)校后面那座山,讓她坐在一塊石頭上閉上眼睛,然后把一顆剝好的芝麻飴糖小心地放在她張開的嘴里。雪螢把糖銜在嘴里,不愿吮吸,讓它在嘴里自然融化,這樣,那種美妙的享受會更長一些。一杭眼巴巴地看著她,心里也甜滋滋的。雪螢突然問:你吃沒?一杭咽了一下唾液,說,吃了。雪螢說,你騙我。把糖吐出來,用帶著芬芳的手帕擦去表面的唾液,把糖遞給一杭。一杭不接,把她的手又推回去。最后,雪螢把糖咬成兩斷,把大的一塊遞給一杭,說,一人一半。一杭想要小的那一半,話沒出口,她已經(jīng)把那一小半放進了嘴里。那天,一杭拉著雪螢的手說,長大了我要娶你。雪螢咯咯咯地笑了。你笑什么。我笑你像個小大人似的。你不信?我說真的,長大了我要買好多好多糖給你吃。長大了就不吃糖了,小孩子才吃糖。那我給你買裙子,很漂亮很漂亮的。雪螢突然撲過來在一杭臉上親了一下,迅速地跑下山去了。

        他沒有回來,她去了成都。他們的感情又續(xù)上了,然而,他卻害死了她的哥哥。他是兇手,兇手,兇手!這兩個字似乎從哥哥的嘴里喊出,浪濤一樣撞擊著她的心房。

        天空駛過一架噴汽式飛機,犁出一道直直的線,將中天一剖為二。犁線還在向天邊一寸一寸地牽去。尾巴已經(jīng)開始膨大、洇開,從一條細線變成一架恐龍的化石,橫貫藍天,最后消失于無形。遠處,炊煙升起來了,漁翁拖著銀光閃閃的網(wǎng)立在船頭。

        “月亮在白蓮花般的云朵里穿行,晚風(fēng)吹來一陣陣快樂的歌聲,我們坐在高高的谷堆旁邊,聽媽媽講那過去的事情……”對岸傳來兒時的歌聲。

        金銀花柔韌的藤蔓爬上了窗臺,參差披拂的枝條在空中隨風(fēng)搖曳。金銀花比往年更加繁茂。雪螢坐在了窗前,憂傷地望著遠方。遠方是一河亂銀,而她的心,比浪花還要亂。

        那個男人,已經(jīng)走了嗎?他毀了我的家,又來干什么?難道非要讓我殺了他才滿意嗎?

        4

        雪螢決定在心里絞殺一杭。她燒掉了日記,燒掉了情書。一杭在她便算是死了。她將開始新的生活。

        回到成都。上班第一天,雪螢收到一束玫瑰花。沒有署名。第二天,又收到一束。第三天,第四天,以后每天她都收到一束玫瑰花。辦公室里轟動了,紛紛猜測那個神秘的送花人。

        有人說是范堅強,別看他平時板著臉,一副不近女色的樣子,骨子里卻是一個色狼。當(dāng)初,可不就是因為某些原因才坐的牢嗎?有人悄悄地、含沙射影地議論著。雪螢分辯說,范總不過是畫了幾次裸體女模而已,要怪就怪那個時代,要換了現(xiàn)在,誰還管你畫什么呢。有人就取笑雪螢,還不能肯定送花人就是范總呢,就開始替他說話了。

        也有人猜是夏冰。這小子風(fēng)流倜儻,最愛勾引年輕漂亮的女孩子,一直對雪螢垂涎三尺,而且不擇手段,什么事情都干得出來。恰好夏冰進來。大家便嘰嘰喳喳要他老實交待。夏冰呵呵呵地笑著,不承認(rèn),卻也不反對,眼神里有種心照不宣的神情。越發(fā)把大家的興致調(diào)動起來了。

        范堅強一進辦公室,就見一群人正鬧鬧嚷嚷的,待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后,頗為生氣,大聲說:“干什么干什么?這是辦公室,不是風(fēng)月場!”雪螢還沒見過老板發(fā)這么大的火,悄悄把那束鮮花扔進了垃圾筒,其余各人也都悄悄伸舌頭聳肩扮怪相,回到自己的座位,開始故作認(rèn)真姿態(tài)地工作。

        雪螢心不在焉,暗暗地想,那個送花的人究竟是誰?是范堅強嗎?她想起在范堅強畫室里看到的自己的畫像??墒?,范堅強從來沒有向她表白過,甚至連暗示一下也沒有啊。有幾次,她覺得身后有人跟著,回頭看見一個人影突然閃到障礙物背后去了,背影看上去有點像范堅強,但也許不是。送玫瑰,不太像他的風(fēng)格。

        是不是夏冰呢?他一直明里暗里地追求自己,盡管知道自己和一杭的關(guān)系,仍是不死心。但他從來一副嘻嘻哈哈的樣子,沒見他正正經(jīng)經(jīng)過,他會做出送花這樣的事情來嗎?雪螢不敢確定。

        送花的人,和在三多寨時,那個神秘的影子會不會是同一個人?他究竟是誰?他想干什么?

        5

        周六是雪螢的生日。這個生日,怕要一個人過了。早上醒來,雪螢懶懶地坐在床上,看著天花板發(fā)呆。“咚咚咚”,有人敲門。是一杭嗎?還是那個神秘送花人?雪螢充滿期待地起床,把門拉開一道縫,夏冰嬉皮笑臉地擠進來,臉上一塊黑,一塊白,特別扎眼。一小撮又細又黃的頭發(fā),軟軟地搭在光禿禿的前額,像是泥石流后,僥幸殘留在崖壁上的一蓬雜草。

        “你來做什么?”雪螢有些失望,那個神秘送花人已經(jīng)有了答案,盡管她曾猜到這個答案,但當(dāng)答案揭曉時,仍不免失望。夏冰抬手把亂發(fā)往后抹了一下,神秘地說:“請你幫個忙?!?/p>

        雪螢淡淡地說:“幫忙?我可沒這個本事?!闭f著退到屋子里,開始隨意整理客廳里的化妝盒。

        夏冰跟在她身后,說:“只要你愿意?!?/p>

        雪螢抬起頭,不看夏冰,說:“可惜今天我有事?!?/p>

        夏冰繞到她面前,一本正經(jīng)地說:“有什么事也不行,今天你必須幫我這個忙。”

        雪螢反倒樂了,“沒見過你這么求人幫忙的,態(tài)度這樣蠻橫?!?/p>

        夏冰笑了,說:“那你算是同意了?”

        雪螢簡單地收拾了一下,換了衣服下樓。在等夏冰發(fā)動汽車時,對著車窗玻璃理了一下頭發(fā),隨即坐了上去。車離弦之箭似的飛馳?!澳阋獛胰ツ睦??”見車駛出了城,拐向一條小道,雪螢有些疑惑。夏冰見一條小花狗橫穿公路,忙拿手掌拍響喇叭,走到中途的狗又退了回去,夏冰不得不猛打方向盤。從那只受驚的狗身旁經(jīng)過時,夏冰隨手從駕駛室抓起一瓶礦泉水朝它擲過去,這才想起雪螢似的,說:“回龍溝。”

        雪螢不說話了,看著窗外閃過的綠油油的麥田,一塊麥田掠過去了,又一塊麥田掠過去了。越往山溝里走,空氣越冷,草木蕭瑟,葉尖閃著晶亮的露珠。80公里路程,很快就到了。

        早過了楓葉流丹的日子,卻還不到雪舞山林的時候,溝里便有些冷清,除了一道淺水經(jīng)年累月地繞石而走,生命的熱情在這里似乎被禁錮著。夏冰把車停在路邊,和雪螢沿著河谷走了一里路,遇到個往回走的小伙子。金發(fā)碧眼的小伙子看到他們,拿出相機比劃一陣交給雪螢,然后蜻蜓點水,幾步跳到河心的一塊巨石上,雙手舉到頭側(cè),做出勝利的姿勢。雪螢按下快門,一道閃光照亮了河谷。

        不知走了多久,眼前的峭壁上出現(xiàn)一座鐵索橋,橋只一米寬,欄桿是銹蝕的鐵條,橋面鋪著木板。幾只猴子原本在橋上踱步,見了來人,便爬上欄桿,偏著頭瞧著趕過來的夏冰和雪螢,卻并不逃走。雪螢高興極了,她最喜歡猴子,早就說去動物園看猴子,卻一直沒有時間。她加快步子走過去。夏冰在后面跟著,從包里取出一個面包,遞給她。雪螢把面包撕碎扔到地上,猴子便松開爪子下來搶食,一只膽大的,還走到雪螢面前,跳起來夠雪螢的手。

        猴子做出各種各樣的表情,雪螢?zāi)樕系年庼蚕Я?,清脆的笑聲驚醒了山谷里幾只野鳥。直到兩個面包都進了猴子的嘴巴,雪螢才一步一回頭地往前走。猴子們又爬上欄桿,做出各種造型,看著兩人走遠。

        繞過一個山嘴,眼前一亮。遠處高天之上,一道飛瀑在兩岸綠樹的夾擁下奔瀉而出,直躍入深谷,水花亂濺,煙塵四生,恰如一條懸空的哈達。他們開始爬山,想繞到山之巔,水之源。沿途,荒草之下,枯木之上,偶爾能見到疏淡的雪跡,這些迫不及待的雪花,承受不了早到的孤單,很快也就化為水,重歸于大地了。山林間,原本沒有路的地方,鋪了一塊一塊的亂石,一級一級往上爬,像是巨人的腳印。山路曲曲彎彎,在某個山椏口分出兩條,甚或三條路來,過不多久,又合在一處。走一陣,有些累了。正好,半山腰有一個緩坡,坡上建有一處亭臺。雪螢停下來休息。夏冰忙從巨大的包里取出一塊坐墊放在石墩上。

        接著,夏冰取出一個小方盒,里面是一只小小的生日蛋糕。又掏出干糧、鹵菜、紅酒,把小小的石桌鋪滿了,“祝你生日快樂!”在寂靜的山林里,歌聲穿云破霧,震落一團樹上的殘雪。雪螢沉默了,晶瑩的淚光閃動?!斑@是我一生中最難忘的生日了?!?/p>

        快樂的時光過得很快,天色向晚。有些疲憊的雪螢提議回家了。兩岸青山壁立,河谷被夾得又細又彎,人在其間,像是河水里流淌的鵝卵石。風(fēng)從河谷吹來,把兩個人變成一個影子。

        6

        從醫(yī)院回來,母親的精神明顯好轉(zhuǎn)。母親撫摸著一杭長長的亂發(fā)和瘋長的胡須,慈愛地說:“孩子,你受苦了。”一杭搖了搖頭,用手指梳了梳油油的長發(fā),這才意識到,一個月的時間已經(jīng)悄悄流走了。見一杭發(fā)呆,母親問:“想雪螢了吧,早該給她打個電話了?!?/p>

        一杭幽幽地說:“打了,總是關(guān)機?!?/p>

        母親有些意外地問:“你們之間發(fā)生什么了?”

        一杭垂著頭,說:“我也不知道?!?/p>

        母親總是往好的方面想,她說:“是不是出差不方便接?你再打一下試試?!?/p>

        一杭說:“怎么可能呢?”不過,還是走到院子里,撥了雪螢的手機號碼。電話通了!一杭的心“怦怦”亂跳。電話接起來,卻是夏冰的聲音。一杭的第一反應(yīng)是打錯了,但看了看號碼,確實是雪螢的。

        夏冰“喂”了兩聲,在電話里得意地、陰陽怪氣地說出一個令人震驚的消息:他和雪螢將在元旦結(jié)婚。一杭腦袋里“轟”的一聲,大叫著“不!”

        冷靜下來時,一杭覺得電話里的聲音好熟悉——他當(dāng)然熟悉夏冰的聲音,但那個聲音,似乎是存在于記憶之中的一個聲音,只是一時想不起出處。他沒有時間糾纏那個聲音,他的注意力完全被雪螢的婚事吸引了。

        他只有一個目標(biāo),阻止這一切。他和雪螢之間一定發(fā)生了某種誤會。他想起那天在老街遇到雪螢時,雪螢丟給他的一句話:愛情不該是欺騙。我欺騙了她嗎?我欺騙了她什么?

        車禍!一定是車禍!

        難道她怪我沒有把這件事告訴她?

        難道警察找她談過話?

        難道她也看到了那張照片?

        難道,她也相信我就是逃逸的肇事司機?

        可是,我到車禍現(xiàn)場時,那個人已經(jīng)死了啊,哪怕他還有一口氣在,我也會撥打急救電話的。一杭突然想到那個神秘的電話,想到匿名者寄來的照片,難道這是一個事先設(shè)計好的陰謀?

        第二天,一杭出現(xiàn)在成都街頭。

        第五章

        1

        那個威脅自己的人,可能就是真兇。11月18日,一杭到成都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康平街附近那家公廁。

        這家公廁,外墻上貼有不少根治性病、白癜風(fēng)之類的牛皮癬廣告,以及廣告單被撕去后殘留的白色“傷口”。墻壁上端的白瓷磚已經(jīng)掉了好幾塊,瓷磚落處,瘋長著青苔和已經(jīng)凋敗的野草??涌油萃莸穆飞戏e著泥漿,車一駛過,便從車胎下飆出一股黑湯湯的水劍,激射到廁所斑駁的墻上。路上并沒有多少車往來,一杭橫穿公路,在路中央停下來,出車禍的地方什么痕跡也沒有了。

        一杭走進廁所。窗內(nèi),一位皺紋密得像核桃的老人手指頭在木桌上輕輕地敲擊著,說:“入廁五毛,要紙一元?!币缓即蛄恐颂夷樐侵幌沟舻淖笱?,說:“我不上廁所?!蹦侨颂撝劬︻┝艘谎垡缓?,似乎有點生氣地說:“又來問車禍的事是吧?化裝成警察,化裝成武警,裝神弄鬼,我不會上你的當(dāng)了?!币缓加行@訝地看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是軍綠色的迷彩,難怪老人會說他化裝成武警了,但警察是指的誰,聽他口氣,好像有人化裝成警察來了解過車禍的事情。

        一杭盯著核桃臉琢磨著,核桃臉這時也戴上了老花鏡,與一杭對望了一眼,像磁石的正極遇上正極,立即就彈開了。

        一杭有點尷尬地咳嗽了一聲,見四周比較安靜,便把頭湊過去,悄聲說:“老人家,我想向您打聽個事?!?/p>

        核桃臉王顧左右而言他,“我成天守在這又窄又臭的廁所里,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能知道什么事?!?/p>

        “9月23日早上那場車禍,您看到了?”一杭盯著核桃臉問。

        核桃臉一張一張地清理一個漆黑木匣中的零錢,手突然凝住了,他抬起頭來,遲鈍地?fù)u了搖頭,“對不起,我什么也沒有看到?!?/p>

        一杭提高聲音說:“既然什么也沒看到,那您怎么給記者說是摩托車司機撞了人。您為什么要這樣做?!”

        老人無辜地看著一杭,“那都是記者亂寫的,我可沒有這么告訴他,我只說,當(dāng)時有個人騎著摩托車經(jīng)過?!?/p>

        一杭像遇到救星一樣,說:“我就是那個摩托車司機,但是,當(dāng)我到達現(xiàn)場的時候,車禍已經(jīng)發(fā)生了,我下車去看那個人的鼻息,這是事實,我只是想確認(rèn)一下他還有沒有救,可是,現(xiàn)在人人都說我是兇手。老人家,您一定知道那個真正的兇手是誰,對吧?”

        核桃臉把清理到一半的錢扔回木匣,“砰”地合上,說:“你快走吧,別來纏我,我什么也不知道,我什么也沒看見,我一個黃土快埋到頸子的人了,只想安安生生過日子?!闭f完從里面把窗簾拉上,任一杭怎么叫,就是不應(yīng)聲。

        他一定目睹了整個過程,可是,他為什么不肯告訴我實情,難道有人威脅過他?見核桃臉鐵了心隱瞞真相,一杭只好心事重重地離開公廁。

        出門時,天竟淅瀝瀝下起雨來,寒風(fēng)亂雨,亂雨飛寒。一杭看了看鉛沉沉的天空,與一個匆匆而來的男子擦肩而過,那人鬼鬼祟祟地閃進了廁所。一杭猶豫了一下,走進昏暗的寒夜。

        2

        “你看到我的手表沒有?手表哪里去了?”雪螢一邊大聲問客廳里的夏冰,一邊拉開梳妝臺左邊的一個抽屜,在里面翻找起來。一張照片進入她的視線。她輕輕地拿起來,竟然是那張車禍的照片。照片上,哥哥血肉模糊地倒在地上,一杭正拿手去試他的鼻息。雪螢怔了半晌,拿著照片沖出臥室?!斑@張照片是哪里來的?”他死死地盯著夏冰的眼睛。

        正在打領(lǐng)帶的夏冰一怔,手還按在領(lǐng)結(jié)上,說:“我從警方那里搞到的。”

        “警方?”雪螢皺了皺眉,眼睛盯住夏冰不放,說:“我看是你把照片泄露給警方的吧?”

        夏冰緊了緊領(lǐng)結(jié),尷尬地笑笑:“你說什么呢?我也是才得到這張照片,怎么會是我泄露的呢?”

        雪螢還是有點疑惑,右手捏著照片,在左手心輕輕拍打著,突然,她問:“9月23日車禍當(dāng)天中午,給一杭打電話的人是不是你?”

        夏冰像在思考的樣子,說:“雪螢,你什么意思啊?我一點不明白你在說什么?!毕肓艘粫海终f:“你不可能認(rèn)為那照片是我拍的吧?你應(yīng)該知道,我沒有時間去拍那張照片呀?”

        雪螢“哦”了一聲,“那倒是。”

        夏冰如釋重負(fù),“雪螢,我知道,你哥哥去世了你很傷心,一直想尋找那個肇事司機,我也一直想幫你,這不,剛剛好不容易才搞到這張照片,你卻疑神疑鬼,以后可不許這樣對我?!闭f著拿指尖去戳雪螢的鼻子。

        雪螢不好意思地笑笑:“對不起。”溫柔地依在他懷里。夏冰輕輕在她額上吻了一下,繼續(xù)打領(lǐng)帶,邊照鏡子邊說:“快去收拾一下,該去看婚紗了。”鏡子里,夏冰的臉上浮現(xiàn)出一絲得意之笑。

        3

        在天回鎮(zhèn)附近一家位于二樓的茶房里,核桃臉倚窗而坐,頭斜靠在窗玻璃上,鼻梁上架著一幅深色圓框老花鏡,像舊社會的師爺打扮。他把手中的拐杖靠在身邊,嘴角浮起一絲淺淺的笑意。核桃臉抬起手腕看了看表,又望了望窗外。

        又等了一刻鐘,核桃臉神情焦躁,拿拐杖在地上畫來畫去,仿佛要學(xué)神筆馬良畫出一堆金山銀山來。金山?jīng)]畫好,他把拐杖憤憤地鉤在藤椅扶手上,掏出電話,按了幾個數(shù)字,猶豫了一下,還是把手機放在了茶幾上。他把眼鏡摘下來,立即露出瞎掉后深陷的左眼,像被誰一拳打出的凹痕。他用衣服的下擺擦了擦眼鏡,裝模作樣戴上,又往上推了推。

        依然無人到來,為了掩飾內(nèi)心的焦慮,核桃臉從上衣胸兜里摸出一包煙,彈出一支,將過濾嘴向下在茶幾上頓了幾下,齊整整的煙絲便明顯內(nèi)陷?!凹樯蹋 焙颂夷樢贿叺吐暳R,一邊又從過濾嘴粘接處向外捋了捋紙煙,空空的前端便長出些煙絲,只是不太平整。把玩一陣,摸出一把外殼上印有半裸女子的塑料打火機,試了好幾下才打燃。前端明火晃了一下熄了,在紙煙上留下幾縷煙痕。核桃臉兩腮深陷地吸起來,把自己隱身在一片煙霧之中。抽完一支,又接著抽第二支。茶房大廳里人很少,只有墻角有三個人在打撲克牌,根本沒注意他。核桃臉揮手把煙霧趕走,又朝窗外望了一陣,終于拿起電話撥了一個號碼。但是,沒有人接。

        核桃臉皺眉去了一趟廁所,回來的時候,見自己的座位上坐了一個戴墨鏡的瘦高個,他吃了一驚,問:“你是誰?”那人拍了拍放在茶幾上的一個黑色皮包,說:“老板讓我來送東西?!焙颂夷樀哪樕弦幌伦佣褲M笑容,“路上遇到塞車了?”那人沒接他的話茬,把皮包推過來。

        核桃臉坐下來,把剛洗過的手狠狠地在腿上擦干,陪著笑,去拿那個鼓鼓的皮包。那人按住皮包,他一怔,“怎么啦?”那人還是面無表情,說:“老板讓我?guī)Ь湓捊o你,做人不可得寸進尺?!焙颂夷槨昂呛恰毙χ耙欢?,一定!兄弟要不要來一杯茶?”那人卻站起來,頭也不回地下樓了。

        核桃臉一把抓過皮包,用眼角余光瞟了一眼墻角那一桌人。一個人背對著他,看不見長相,另一個捏著一張牌,抽出來又按回去,按回去又抽出來,一副焦慮的思考狀。坐他下手的人將一把散開的牌蓋在鼻子上,緊緊地盯著他,等他出牌。核桃臉又看了一下樓梯,沒有人上來,便輕輕將皮包拉開一條縫。他倒吸一口氣,迅速將皮包拉鏈拉上,緊緊捂在胸前。平息了一下呼吸,把皮包夾在腋下,卻又覺得不妥。忙到廁所里,把皮包塞進褲襠,將左邊褲兜撕開,把手伸進去提著,又按了按。好在冬天褲子寬大,不是特別搶眼。

        核桃臉出了廁所,轉(zhuǎn)身下樓,走了幾步,又匆匆回去,不想絆到不知何時滾落一邊的拐杖,人“噗”地倒在地上,手一松,皮包卡在褲管里。桌上茶杯傾倒,茶水淋在脖子上。核桃臉忙站起,抹了一把脖子,然后把茶杯扶正,悄悄看那桌打牌的茶客,竟無人留意他,這才放了心。把褲管卷起來,好不容易取出皮包,又背過身塞進褲襠里,一手提著,另一手抓起地上的拐杖,夾在腋下,趾高氣揚出了茶房。

        4

        雪螢被夏冰牽著手,在婚紗店里挑選婚紗。這家婚紗店又大又豪華,訂購的新人比較多。服務(wù)員推薦了好幾款,雪螢總是不夠滿意。夏冰躲到廁所里抽煙去了。服務(wù)員領(lǐng)她進了一間小屋子,請她看其它的款式。

        正看著,雪螢的手機響了,“幫我接一下?!被仡^才見夏冰沒有跟來,便放下婚紗,拉開提包拉鏈。雪螢猶豫了一下,問:“喂?”一個陌生的低沉的男音傳過來:“你要小心夏冰這個人,最好離他遠點。”雪螢看了看透明玻窗外熙熙攘攘的大街,一個墨鏡男影子一樣飄過,她問:“你是誰?”

        對方依然壓著嗓子,低聲說:“你不要管我是誰,你只管記住我的忠告?!?/p>

        “我為什么要聽你的?”說完掛斷了電話,心里想,肯定是一杭玩的把戲,“他也會玩這個了,呵呵,真是諷刺?!?/p>

        夏冰一邊用紙巾擦手,一邊走了過來,問:“你說什么?”

        “沒什么,就定這一款吧?!毖┪炋嶂鴦偛拍羌咨榧喺f。

        夏冰看了看,說:“好。”

        5

        街燈亮起來,核桃臉關(guān)了小方窗,從字臺下摸出一個酒瓶,倒在一個粗瓷碗里。突然,一個人影出現(xiàn)在面前,他臉上的表情僵住了,酒瓶摔在地上,但很快便笑嘻嘻說:“警察先生?找我有什么事?”

        夏冰回頭看了看四周,擠進那道半掩的小門,道:“你不要故意裝傻,你做了什么你還不清楚?”

        核桃臉故作鎮(zhèn)定地說:“警察先生……”

        “不要叫我警察,我不是警察!”夏冰生氣地說?!拔揖婺悖业娜棠褪怯邢薅鹊?,你好自為之?!?/p>

        “你以為你是誰?想威脅我?”核桃臉的怒火和自尊一起被點燃。

        “獨眼龍,你他媽的別以為我不敢!”夏冰口無遮攔地叫起了對方的外號。

        核桃臉不高興了,“什么,你說什么?你這個奶牛!”雙方都揭對方身體的短,揀最惡毒的話刺激對方?!拔矣譀]犯法,別說你不是警察,就算你是警察我也不怕!”

        夏冰最不愿意別人拿他的白癜風(fēng)說事,他圓睜眼睛,一步步逼近核桃臉。

        核桃臉一邊退一邊喊:“救命哪,有人想殺人滅口哇!”夏冰臉色都綠了,回頭偷看四下有無人,又忙著拿手去捂核桃臉的嘴,“你他媽到底想怎樣!你要再敢胡說八道,我一刀捅死你!”說著,從腰間掏出一把匕首。

        核桃臉瞪大眼睛,求饒道:“兄弟,別,別激動,一切都好、好說,你把刀子先、先拿開……先拿開,先拿開……”

        夏冰一手舉著匕首,一手扼住核桃臉的脖子。核桃臉喘著粗氣,一步一步往后退著。他身子往下縮,臉色越來越難看,似乎是要窒息了。夏冰松開手。突然,核桃臉從枕頭底下摸出一把菜刀,雙手舉著,叫囂道:“媽的,滾!”

        夏冰側(cè)身欲走,核桃臉看著他,慢慢放下手中的菜刀,松了一口氣。說時遲,那時快,夏冰一個箭步,用盡全力猛地撞向核桃臉?!拌K啷”一聲,菜刀落地,核桃臉被撞得像一只扔出去的公雞,“蹬蹬蹬”地后退,“砰!”頭撞在床沿上,眼鏡也飛了。他哼了兩聲,軟在地上,閉上眼無聲地蹬腿。血流了出來,把頭發(fā)粘在一起。夏冰上去,想看一下他的傷情。核桃臉突然睜開眼來,獨眼像牛眼一樣瞪著夏冰,夏冰一驚,以為他會像墳?zāi)估锱莱鰜淼挠撵`,伸出雙手掐自己的脖子。

        夏冰舉起匕首,對著核桃臉猛地扎了一刀,悄悄掩上屋門,融進街燈的世界。遠遠地,他聽到一個女人的尖叫。接著,有人嘶聲大叫:“殺人了,殺人了!”腳步雜踏。一片驚慌。寒夜沸騰。

        夏冰豎起衣領(lǐng),縮著脖子,低頭緊走,迅速消失在一條黑暗的小巷里。在他身后,警笛聲劃破夜空。

        第六章

        1

        一杭想從照片入手尋找那個誣陷自己的人,找到他,就離真正的肇事司機近了一步,或許兩個人其實是一個人。他慶幸自己當(dāng)初沒有把快遞公司的信封扔掉,他按信封上的電話打過去問了公司地址,立即戴了一頂鴨舌帽,過街鼠一般溜下了樓。

        快遞公司在高硐醫(yī)院對面。醫(yī)院正對面是一家喪葬服務(wù)公司,門口擺著幾個花圈,一個又矮又黑的花發(fā)老頭兒坐在門前,雙眼緊盯著醫(yī)院大門。花圈店挨著一個垃圾庫,兩扇綠漆鐵門緊鎖著,但下方已經(jīng)被污水嚴(yán)重銹蝕,一股股污水流了出來,順著傾斜的路面向下流去,惡臭也就隨之漫延到空中。兩個穿藍工裝的工人正抬了一大筐醫(yī)療廢物沿著垃圾庫旁邊的臺階爬上去,爬到頂點,“轟”一聲把廢物倒進垃圾庫,嚇跑了幾只正在覓食的黃毛大鼠。垃圾庫門前一只全身像淋了膠水的流浪貓,并不慌忙,只回頭看了看,繼續(xù)用臟兮兮的前腿抹臉。

        快遞公司在垃圾庫的下方,一間門面較小、縱深較大的店子,里面堆滿了各種紙箱。在店鋪最里面,有一張矩形柜臺,柜臺上放著一把計算器,還有一束假花。柜臺后沒有人。一杭站在門口,掩著鼻子,嗡聲嗡氣地問:“有人嗎?”沒有人應(yīng),一杭又往里走了幾步,四下探看,希望從某堆紙箱后面鉆出人來,但是,沒有。

        也許,店主人上廁所去了吧。一杭決定留下來等一等。閑得無聊,一杭的眼睛便四處看,墻壁上掛著一幅中國地圖,一幅四川地圖。顯然是擺設(shè),在地圖褶皺處,已經(jīng)布滿了灰塵,離褶皺越近,灰塵越密集,顏色越深。一杭回頭鬼使神差地朝柜臺里看了一下,一時呆了。一對男女倏忽分開,女子整理著自己的頭發(fā),男子一臉橫肉,盯著一杭。

        一杭歉意地沖他笑,男子視而不見地說:“今天不營業(yè)!”

        一杭說:“我想打聽一件事……”

        “我說,今天不營業(yè)!”男子提高了聲音。

        一杭揚了揚手中的快遞信封,怯怯地問:“你知道這信是誰寄的嗎?”

        男子看也不看,說:“我們只管接件,不管其它,現(xiàn)在,我要關(guān)門盤點,請你出去!”

        一杭還想再問什么,那男子已經(jīng)站了起來,在高大的柜臺后面,那男子顯得很渺小,即便是站著的,也只見一小撮頭發(fā)而已。一杭看著那一撮頭發(fā),轉(zhuǎn)身走出快遞公司。

        2

        一月匆匆又過去了。

        一年匆匆也過去了。

        明天,雪螢就要和夏冰結(jié)婚。一杭曾經(jīng)極力想阻止這場婚禮,但他想得太簡單了,他沒有辦法查出真相,也沒有辦法讓心愛的女人不投入他人的懷抱。躺在天回鎮(zhèn)一家小旅館的床上,他又一次陷入了初到成都那種孤苦無依的絕望之中。

        “咚咚咚!”天快黑的時候,有人敲門,是那個寄照片的人嗎?還是那個林中黑影?或者兩者根本就是一個人?又或者,是嗅覺敏銳的警察?一杭的心開始收縮。怎么辦?是逃跑還是開門?可是,從哪里逃呢?他磨蹭了半天,顫巍巍起床開了門。一只拳頭“砰”一聲錘在他胸前。

        “你小子,不是說要回來找我喝酒嗎?怎么住得這么近連個信兒也沒有?”站在眼前的,是三毛。三毛說一杭不夠朋友,應(yīng)該請他喝酒。一杭說:“請就請唄?!睂λ麃碚f,醉了比醒著好。

        兩人下樓,來到附近一家新疆人開的羊肉館。生意很好,小小的餐館坐滿了人,伙計便在店門口的路邊支了一張桌子。一杭要了一盤孜然羊肉,一份炒羊肝,一份炒羊血,還有一盤花生米。后來又增加了十串烤羊肉串。沒有酒,店小二到隔壁商店買了一件雪花啤酒。

        悠哉游哉地喝了六瓶啤酒,一杭開始頻頻跑廁所。店小,上廁所要到附近的公廁,麻煩,還得掏錢。一枕便偏偏倒倒走到十步開外的一座小橋上,對著陰溝一樣的死水撒尿。為防止行人跌墜,橋邊設(shè)置有拇指粗的鐵鏈,由兩頭的石樁固定著。水泥橋面上,因年深日久而被拓下一條銹紅色的珠串,此時,迷離燈光下,還有幾條幻象般的珠串投影。一杭笑了,惡作劇地對著鐵鏈撒尿。還有一次,他忍不住了,就近奔到幾尺遠的道旁樹下,尚未擺好姿勢,胸中一股激流便噴射而出。先是扶著樹干,繼而蹲在地上,捶胸頓足地嘔吐不止。吐完了,懨懨地站起來,偏著頭拿尿淋自己的嘔吐物。一杭平日低到塵埃里,此時卻有一種天地間唯我一人的豪情和快感。三毛說:“你這種行為,要在83年,那可是要坐牢的,至少以流氓罪發(fā)配新疆?!币缓季托Γ骸按艘粫r,彼一時,發(fā)配新疆倒好了,天天有綠色羊肉吃?!?/p>

        “不許動!”一把槍頂在一杭的腦袋上,一杭渾身一激靈。三毛卻笑了,笑完,大聲說:“狗子,你怎么找來了?快把你那玩意兒拿開,不準(zhǔn)對江老師無禮?!痹瓉硎侨膬鹤臃钅赣H之命來找三毛,見兩人正在路邊喝酒,便拿手中自制的木頭假槍嚇唬一杭。一杭恨不得甩他一耳光,但看了一眼三毛,又看了一眼狗子,獨自灌了一杯酒。

        狗子又來纏一杭:“叔叔,你給我買支玩具槍吧,雪螢阿姨答應(yīng)給我買,卻一直沒來?!币缓家宦犙┪灥拿?,心里就有氣,不說話。狗子還要纏他。三毛在狗子屁股上一拍,說:“快回去了,跟你媽說我在喝酒,別找了,死不了。”狗子嘟囔著走了。

        “聽說,雪螢和夏冰明天結(jié)婚?”三毛試探著問。一杭痛苦地點了點頭,“她認(rèn)為我是肇事司機,以為我騙了她,所以才不肯理我了。本來這次想來成都查出真兇,誰知道,哎!知道真相的人不肯說,想從那張照片入手,又一直毫無頭緒?!币缓甲约汉攘艘槐?。三毛緊跟著也喝了一杯。

        “如果你找那個看守公廁的老頭兒,說不定有戲。”三毛建議說。一杭搖頭,“找過了,他一口咬定什么也沒有看見?!?/p>

        三毛說:“聽說他得罪了什么人,被刺傷了,躺在高硐醫(yī)院里。他這人有個弱點,特膽小?!?/p>

        一杭冷笑一聲,“難不成我還拿著刀去醫(yī)院威脅他?”

        三毛說:“苦根死后,他霸占了那個傻姑,你只說你要舉報他,就成了?!?/p>

        “真的?”一杭突然感覺希望又回來了,舉杯感謝三毛。

        夜深了,路上已少有行人,牛肉館的店主和伙計都回家了,只留下一個守門的店小二在一旁流著涎水瞌睡。一杭還想喝,三毛直擺手,“明天你還有正事兒要辦,今晚早點睡?!?/p>

        那天晚上,一杭夢見有人追自己,總也逃不掉。夢里,他幻想自己可以飛起來,但身體卻沉重得像塊石頭,終于被抓住了,他有種墜入深淵的失重感。他醒了。枕頭上全是汗。天已大亮。

        已經(jīng)九點鐘。一杭翻身起床,簡單梳洗一番,跑到樓下,攔住一輛車:“快,去高硐醫(yī)院。”

        3

        “你又來了?連住個院也不得清靜?!焙颂夷樢灰姎獯跤醯囊缓季捅г埂!澳牢沂窃┩鞯模墒?,我女朋友卻因此和我分了,今天她結(jié)婚,如果您愿意幫我,說不定還來得及阻止這場婚禮?!?/p>

        “你真的那么愛她?”核桃臉感興趣地坐了起來。一杭堅定地點頭。核桃臉又問:“她也愛你嗎?”一杭猶豫了一下,說:“至少曾經(jīng)愛過,現(xiàn)在,有點小小的誤會?!?/p>

        “那好吧?!焙颂夷槒拇差^柜上拿了茶杯喝了一口,似乎準(zhǔn)備開始一個漫長的故事。與一杭預(yù)計的完全背道而馳,他以為會有一個相當(dāng)復(fù)雜的對抗過程,但是沒有。他高興地說:“真的?太感謝您了!”

        核桃臉吐掉嘴中的茶梗,說:“不過,你得幫我一個忙。”

        一杭的心提了起來,“什么忙?”

        “有一個謎語,我想了幾十年,一直沒想出答案,心里老想著,聽說你是個作家,說不定能解開這個迷,你要是答得滿意,我就告訴你?!币缓嫉男臎隽恕O肓藥资隂]想出來的問題,我在短短的時間內(nèi)能想出來嗎?不過,總得試試看,“您說來聽聽?!?/p>

        “好!”核桃臉一拳捶在床上,說:“你聽好,天知我有,地知我無,你知我有,我知我無,是什么東西?”

        據(jù)說,這是核桃臉年輕時,一個游方和尚考他的,這么多年,一直沒有捉磨出結(jié)果。有時候,他一見到戴眼鏡的客人,就把臉從公廁那方小洞里探出來,向他們“請教”,答對了,可以免費上三次廁所。一直以來,居然沒有符合他心意的答案。一些客人老實搖頭表示不知,一些則認(rèn)為冒犯了自己尊貴的身份,廁所也不上了,憤怒地甩手而去。

        一杭眼睛一轉(zhuǎn),想了一會兒,笑了:“這么簡單的問題,你居然一直想不出答案,呵呵?!焙颂夷樏C穆地看著他,“你快說說,答案是什么?!?/p>

        一杭慢條斯理地推推鼻梁上的眼鏡,說:“您先把車禍的真相告訴我?!?/p>

        “你先把答案告訴我?!焙颂夷樇t著脖子說。

        “先說車禍?!?/p>

        “先說答案!”

        “車禍!”

        核桃臉把眉毛皺成一團,“好!”

        一杭暗松一口氣,把手伸進褲兜里。

        9月23日,早上五點鐘。我準(zhǔn)時醒來,穿上衣服,穿上褲子,穿上拖鞋去上廁所。我推開窗戶上那個小洞。為了便于遞取錢物,我找人將窗戶右下角的鐵條切割斷一根,焊成一個六寸見方的小洞,又在里面焊了一塊可以上鎖的活動鐵門。突然,我聽到“砰”的一聲巨響,接著是鑌鐵桶滾動的聲音,我從那個小洞看出去,外面燈光很暗,只見一輛黑色桑塔納撞上了一個人。車子撞人后,立即退到旁邊一條小巷里,這時,你騎著摩托車經(jīng)過。你下車探看,但那人已死,你就悄悄離開了。這一切,被躲在小巷的那個人拍了下來。

        “您看清楚車牌號了嗎?”一杭著急地問。

        “車牌號被蒙上了。”核桃臉說。

        “看清楚司機了嗎?”

        “看不太清,那個人比較瘦,比較高,前面的額頭光禿禿的,只有一小撮頭發(fā),因為頭發(fā)長得怪,一下子就記住了?!?/p>

        “是他,是夏冰!”一杭恨恨地說,他想起那個給他打匿名電話的人,那聲音和夏冰的聲音還真的很像?!斑@個卑鄙小人,為了得到雪螢,竟然不擇手段!”

        “好了,快把答案告訴我。”核桃臉急切地說。

        一杭“呵呵”一笑,從兜里掏出錄音筆朝他晃了晃,說:“對不起,老人家,我也不知道,哪天我想出來了,一定給您來個電話?!闭f完轉(zhuǎn)身就跑。核桃臉沖著一杭的背影咳出一口濃痰。痰很干,又在舌尖上絆了一下,便牽著一根細線,斜斜地掉落在胸前的衣服上。

        4

        婚禮在成都市區(qū)一家酒店舉行。一大早,雪螢的同事們便來幫忙。準(zhǔn)備簽到處,在茶房里擺糖果和香煙。酒店門口,雪螢一手提著裙擺,一手拉著夏冰,滿臉幸福。夏冰化了妝,看不出臉上有白癜風(fēng),額前的頭發(fā)卻還是留了那么一小撮,有點滑稽。

        新郎新娘及伴郎伴娘在門口迎賓,遞煙散糖,引導(dǎo)來賓。先到的客人往往是住得遠的,熟悉的,便湊成一桌,唏里嘩啦打起了麻將。陌生的,東拉西扯也攀上了關(guān)系,互相遞煙,頻頻點火,開著窗也煙霧騰騰。女人們不是靠在丈夫身邊看其玩牌,就是幾個鉆到一堆聊家常。小孩子們一邊嗑著瓜子一邊在茶房里追逐嬉戲,奔跑中,還能忙里偷閑,從桌上抓一把糖果悄悄放在兜里。也有失手打碎茶杯的,父母便笑盈盈地罵他一回。

        天近晌午,該來的都來了,一對新人也就放松下來。夏冰去了茶房,半天下來,口干舌燥,他準(zhǔn)備給自己和雪螢倒杯水。雪螢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在簽到處挨著工作人員坐了下來,悄悄脫下高跟鞋,赤腳踩在地上,好在婚紗寬大而奇長,根本看不出來。

        突然,雪螢?zāi)樕系男σ饨┳×?。夏冰回來見她神情沮喪,問她是不是太累了,她輕輕搖頭。過了半晌,才輕輕地說:“有個人盯著我,我一發(fā)現(xiàn)他他就消失了?!?/p>

        “誰?”夏冰問。

        雪螢咬著嘴唇,一絲不安掠過她的面頰,低聲說:“沒看清,但可能是那個人?!?/p>

        “哪個?”夏冰有些奇怪地問。雪螢想到訂婚紗那天接到的神秘電話,但又不想多給夏冰解釋,便說:“可能是一杭吧?!?/p>

        “他呀,哼,量他也做不了什么!”夏冰毫不在意地說。雪螢還是深感不安。夏冰看了她一眼,摟著她的雙肩,說:“有我,沒事?!?/p>

        雪螢把臉埋在夏冰胸前,說:“我的心跳得厲害,卻又說不清為什么?!?/p>

        夏冰輕拍她的背,說:“今天是我們的大喜日子,不要想那么多,一切有我在,我不會讓你受傷害的。”雪螢抬著瑩瑩淚眼,望著他,遲疑地點了點頭。她不知道等待她的,將是人間天堂還是世界末日。

        5

        出電梯口時,雪螢突然拽著夏冰的衣袖停了下來。夏冰握著她的手,冰涼,手心冒汗,便捏了她一下以示安慰。雪螢看著餐廳一側(cè)的音控室的棗紅木門,楚楚可憐說:“我看到他的背影了?!毕谋鶇s只見到一扇虛掩的門,不以為然道:“你不要胡思亂想了,什么也沒有!可能最近忙婚禮的事,累得眼花了?!闭f著,拉著她走進餐廳。

        先到的人已經(jīng)坐了下來,繼續(xù)著茶房里的話題。剛來的則東看西看,以尋找熟悉的面孔,隔著人頭遠遠地招手。熟人的身旁都坐滿了人,便不再挑揀,見到空位便分開人群鉆過去。也有小孩東躥西躥的。性急的已經(jīng)倒了果汁飲料在喝,邊喝,邊東張西望。幾個年輕人候在地毯兩邊,手捧玫瑰花瓣,等著新娘入場。

        儀式很簡單。因陋就簡,在餐廳中間,將餐桌往旁邊一挪,騰出塊空地,鋪了紅地毯。起始處做了一個氣球拱門。盡頭是一個略高于地面的舞臺,靠墻。燈光暗下來,一束光打在餐廳高處的懸梯上。掌聲四起。美麗的新娘在父親的攙扶下款款走下來,長裙在梯上拖出老遠,像孔雀的尾巴。

        父親一臉嚴(yán)肅,將女兒交到夏冰手上時,眼睛紅了。一對新人,從拱門步入紅地毯,象征著走進了幸福之門。禮花“砰砰”,頻頻炸響,碎屑落了滿頭滿身。夏冰輕輕撫掉掛在眼鏡上的一條紙屑,在輕柔的音樂聲中,牽著雪螢緩步走向舞臺。兩邊的同事們尖叫著,把花瓣紛紛往他們身上拋。夏冰面帶微笑,昂首挺胸,雪螢一臉羞澀,略略頷首。司儀正說著煽情的話:“今天是一個喜慶的日子,今天是元旦佳節(jié),更是夏冰先生、龍雪螢小姐的大喜之日。我相信,一月的陽光,將因他們的笑臉而燦爛,一月的梅花,將因他們的付出而芬芳。在經(jīng)過了漫長的耕耘之后,他們終于迎來了收獲的季節(jié)。現(xiàn)在,他們正帶著新婚的甜蜜、帶著對明天的期待,走向我們,走向嶄新的生活。祝福他們!”

        掌聲此起彼伏。鎂光燈閃爍不止。夏冰和雪螢在燈光的照射下,在一群笑臉的包圍中,感覺世界變得飄渺起來,有種不真實的暈眩和陶醉。主婚人致辭,證婚人展示結(jié)婚證,以搞笑的表情故意拖長腔調(diào)念完了證書內(nèi)容。隨后,新人交換戒指。在一片尖叫中,司儀問:“夏冰先生,今天你和龍雪螢小姐喜結(jié)連理,請問你有什么話要說?”

        夏冰拉著雪螢,向來賓鞠躬道:“感謝大家的到來,更要感謝一位朋友,他就是雪螢的哥哥,龍友根先生。大家可能知道,當(dāng)初我在路上看到雪螢,便對她一見鐘情,強拉她去吃夜宵。她想法灌我的酒,然后躲到廁所里打電話給哥哥求助。沒想到,哥哥趕來卻和我十分投緣,還把雪螢所在的單位告訴了我,以后我才追著她到了一風(fēng)公司。我要感謝哥哥,遺憾的是,他在一場車禍中去世,如果他泉下有知,也會為我們感到高興!”掌聲。叫好聲。夏冰與雪螢相對而望,她眼圈紅了。

        接著,雪螢的父親代表家長講話,老頭子唾沫橫飛,動了感情。最后,他哽咽道:“我曾經(jīng)失去了一個兒子,現(xiàn)在,我感謝上天又賜給我一個兒子。從今往后,雪螢是我的親人,夏冰也是我的親人。我不求他們大富大貴,我只希望他們平平安安……”老頭子抹了抹眼淚,幾次想繼續(xù)說話卻泣不成聲,只好退回自己的座位,從身旁一位來賓手中接過一個大眼小女孩,那是苦根和傻姑的孩子。

        司儀動情地說:“多么樸實而感人的祝福啊,我們也祝福這對新人,不僅要平平安安,也要大富大貴?,F(xiàn)在,到了最激動人心的時刻了,讓我們共同見證這一對新人的幸福時光?!?/p>

        舞臺背后的大屏幕上,開始播放兩人的婚紗照和幻燈片。新人開始喝交杯酒。突然,一個人分開人群沖了上來,上氣不接下氣地大聲叫著:“等等——!”

        6

        一杭跳上主席臺,指著夏冰說:“今天,我要揭穿這個騙子!是他,開車撞死了雪螢的哥哥,”夏冰上來扭他,說:“你胡說什么啊?保安,保安!”

        “你不要拉我,你做賊心虛了?你要是清白的還怕我說?”一杭努力掙脫夏冰的手。夏冰默默地看著雪螢,去安慰淚如雨下的她。一杭得意地說:“他制造了車禍,然后嫁禍我,就是想把雪螢從我手上搶走,他確實做到了。但是,真相不會永遠被埋沒。那個守廁所的老人,目睹了車禍發(fā)生的過程,今天早上,他終于說出了真相,他現(xiàn)在躺在醫(yī)院里,就是被夏冰這個禽獸不如的東西刺傷的?!?/p>

        雪螢渾身顫抖,失控地說:“你走,你走!”

        一杭看見她情緒激動,說:“雪螢,我今天一定要說出真相。我受委屈不要緊,但我不能讓壞人蒙蔽你的眼睛。”說著,掏出一支錄音筆,放在麥克風(fēng)前,錄音里播放著核桃臉蒼老的聲音:

        9月23日,早上五點鐘。我準(zhǔn)時醒來,穿上衣服,穿上褲子,穿上拖鞋去上廁所。我推開窗戶上那個小洞……

        “胡說,胡說!”夏冰激動得語無倫次。

        “你沒話說了吧?我已經(jīng)打電話報警了,你逃不掉的?!币缓枷褚粋€打了勝仗的將軍,他這一生,還從來沒有這樣揚眉吐氣過。

        兩個警察走過來。夏冰突然轉(zhuǎn)身沖出餐廳,從一個女士頭上抓過一頂帽子遮住臉,混在人群中出了酒店。這時,三個黑衣人盯上了他。夏冰往后一看,扔了手上的禮帽,拔腿朝酒店右邊一條小街上跑去。兩個黑衣人迅速追上去,另一個人繞道打算從小街另一頭截住他。

        跑了一段,夏冰見前面有人攔著,后面有兩人追來,情急之中,望見路邊有一家大型超市,便沖了過去。沒想到,玻璃門是關(guān)著的,“砰”的一聲,玻璃門重重地往后彈,夏冰則捂著腦袋跌坐在地。三個黑衣人快速沖過來,將夏冰按倒在地。一個朝另一個耳語了幾語,掏出手機撥了一個電話。另一個黑衣人則跑到街盡頭,招了一輛出租車。

        剩下兩人將雙手反剪的夏冰推搡著往前走,夏冰幾次想沖到旁邊的店鋪里,一個黑衣人抬腿踢在他腘窩上,夏冰應(yīng)聲跪倒在地。另一個便將他提起來,拖著往前走。夏冰低下頭,沖一個黑衣人的手腕咬下去,黑衣人疼得手像抽筋的豬蹄,不停地抖動。另一個黑衣人,一記響亮耳光抽在夏冰臉上。夏冰嘴角便垂落一條紅絲線。

        出租車已經(jīng)叫好,叫車的黑衣人便回來,手腕受傷的黑衣人去街口守出租車。司機大概看出來者不善,趁黑衣人尚未走近,發(fā)動汽車,卷起一柱塵土匯進了車流中。黑衣人跺腳罵娘,把怒氣都發(fā)泄在夏冰身上。三個人輪流將夏冰當(dāng)成一粒足球,踢來踢去。夏冰像待宰羔羊似的望著稀稀拉拉的行人,可憐巴巴地叫:“救命??!殺人哪!”并用力往后掙,屁股都快要墜到地上了。黑衣人不顧旁邊悄悄圍觀的路人,對著他一陣拳打腳踢。

        突然,兩名巡警從另一條街上轉(zhuǎn)進小街。夏冰落水者遇稻草般大叫救命。警察警惕地四下搜尋,發(fā)現(xiàn)了聲音來源,一前一后跑過來。一個從腰間撥出警棍,命令三個黑衣男子將夏冰放下。一個通過對講機向附近警察請求增援。三名黑衣男子互相對視一眼,扔下夏冰轉(zhuǎn)身消失在人群中。

        7

        出現(xiàn)在婚禮上的兩個警察,和一杭一起追了上來。夏冰大驚,翻身爬起來,瘸著腿就跑進旁邊一條賣日用品的老街。一名警察迅速追上去,邊追邊道:“不準(zhǔn)跑!”剛才把夏冰從黑衣人手上解救下來的兩名警察雖然還沒明白具體怎么回事,還是加入到追捕行動中。

        窄窄的街道兩邊店鋪林立,賣內(nèi)衣內(nèi)褲的,賣帽子手套的,賣香皂木梳的,賣眉筆發(fā)卡的,賣杯盤碗盞的,賣文具日歷的,賣針頭線腦的……應(yīng)有盡有。并不寬敞的街邊,還見縫插針地設(shè)了不少流動攤點。在這些小攤點前,常??床坏街魅?,但只要你在攤前駐足,不遠處某個地方與人閑聊的攤主立刻像游出水面的魚那樣自然地冒了出來。一家賣棉織品的小店,老板手里握一把零鈔,高高坐在店門口的棚梯上,對著過往行人大叫:“來挑來選,三元一件,一律三元一件。”慌不擇路的夏冰沖過來,撞到棚梯,老板一個趔趄摔下來,正好擋住追上來的一名警察。警察掀開老板,繼續(xù)分開人群追上去。

        夏冰回頭見警察緊追不舍,看樣子是跑不掉了。抬頭見小街盡頭有一處公廁,異想天開以為警察文明執(zhí)法,不會鉆女廁所,推開正欲進廁所的一位老太,便沖了進去。跑在前面的警察立即跟進去。廁所里一片尖叫。

        兩分鐘后,夏冰被制伏,戴上手銬低頭從廁所里走出來。旁邊正準(zhǔn)備上廁所的路人和賣糖人的流動小販紛紛對著警察鼓起掌來。夏冰被反剪著雙手從一杭身邊走過。一杭低聲說:“天網(wǎng)恢恢,疏而不漏,多行不義必自斃!”

        夏冰看也不看他一眼,仰天長笑,神情傲慢地走過去。

        第七章

        1

        三毛選了個生意不那么好的時候,設(shè)宴慶祝一杭的“凱旋”歸來。他舉起酒杯,說:“祝賀你,終于洗清了冤屈,對了,雪螢答應(yīng)回到你身邊嗎?”一杭有點悻悻地說:“可能一時接受不了這個現(xiàn)實,暫時不肯理我,不過,我有耐心等。我都等了十多年了,也不在乎這一年半載?!比c頭,不過還是提醒他不能“視為兒戲”。

        一杭喝干了小酒杯中的酒。白瓷酒杯杯底有一細細的裂紋,天長日久已經(jīng)帶上了黑色,每次喝的時候,他都疑心是一根頭發(fā)絲,總要驗明正身似的審視一下,方才一口喝下去。一杭今天有點興奮,他說:“一直想寫一部書,”三毛斜著眼睛打斷他:“你不是寫了好幾部了嗎?”一杭神秘地說:“那些,哼,把安徒生的童話改編一下出版能叫寫書嗎?那叫糟蹋經(jīng)典。我想寫一部小說!以前搞那些只是為了生活,寫小說才是我生命的意義?!比贫嵌亍芭丁绷艘宦暋?/p>

        一杭拇指與食指靈巧地拈著酒杯的邊沿,將酒杯沉到裝白酒的啤酒杯里,像用提子打酒一樣,舀了滿滿一杯上來。他這樣做的時候,有種與眾不同的驕傲。在這個物質(zhì)社會,他也只剩下這點自尊了,即便如此,也是打折扣的,在范堅強面前,連這點自尊也會放下。在三毛面前,他有著相當(dāng)?shù)男睦韮?yōu)勢,他緩緩地說:“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我找到突破口了,就寫這次車禍,寫車禍背后的陰謀。”三毛一拍大腿,說:“好啊,你寫的時候,可不可以把我也寫進去,我雖然沒文化,但我兒子以后會有文化的。我要讓他知道,他的老子有一個作家朋友!”說著,臉上露出討好的神色。

        一杭說:“沒問題。書名我都想好了,叫《真相》,故事一波三折,不看到結(jié)尾,不知道真相是什么,而即使看到結(jié)尾,也未必看出真相。”說到炒菜,三毛會有很中肯的建議,但一涉及文字,他就只會點頭,或者時不時地敬杯酒,表示道義上的支持。

        一杭陷入了他的世界,一發(fā)不可收拾,“我覺得,真相不是代數(shù)具有唯一性。《羅生門》告訴我們,每個人都說出了真相,但都只說出了一部分。故事有很多可能,真相只是其中一種,本身并不比其它有價值更完美。所以,在這部作品里,我的重點不是揭示真相本身,而在于表現(xiàn)人們對于真相所持的態(tài)度。”

        三毛說:“好!”舉杯要敬一杭,一杭把杯子端起來,放到嘴邊又拿開了,繼續(xù)說:“我想了幾十個開頭,最終確定這個,說完從口袋里掏出一個皺巴巴的信封,展開來,念到:苦根死后,成為埋在一杭身邊的一顆炸彈……怎樣?有意思吧,一開始就有懸念?!?/p>

        “你想寫希區(qū)柯克那種嗎?”那段時間電視里正在放他的電影,三毛很高興自己想起一個跟文字有關(guān)的名字,以為和一杭找到了共同語言。一杭卻淡淡地說:“希區(qū)柯克努力尋找第三種可能,羅伯·羅里耶則把不可能變成可能,我這部小說包含偵探小說的元素,但決不是偵探小說?!?/p>

        一杭喝了一口酒潤了一下嗓子,繼續(xù)說:“小說不在于故事,而在于作者所設(shè)的那個點的高度,取決于作者對生活的體驗和領(lǐng)悟?!币缓级司票氖滞弦惶?,做了個高處的示意。三毛不敢插話,也無話可插,便專注地盯著他。

        一杭喜歡這種效果,他從三毛的眼睛里讀到了崇拜,于是接著說:“古希臘的悲劇作品,有一個核心,就是命運感,不管是普羅米修斯還是俄狄浦斯王,都無法控制自己的命運。小說要有一種穿越人類的感覺,要站在一個高處俯看人類,對人類有一種悲憫情懷,而不停留于揭露與獵奇的層面?!?/p>

        一杭說到這里,清了清嗓子,放低語調(diào),說:“當(dāng)然,這只是我的一種理想,一時還達不到?!闭f完低頭把視線躲進了小酒杯,過了一會兒才說:“小說是我與世界對話的方式,寫作時,我會把自己放進去,就像凡高,把自己的體驗和情感灌注于筆端?!边@時,他的手機響了。

        三毛覺得一邊嚼東西一邊聽別人說話不禮貌,一直不動筷子,趁一杭接聽電話,忙把手伸向盤子,把剩下的幾塊鹵牛肉抓到手里,狼吞虎咽了一回,結(jié)果給噎住了,他不好意思地偷看了一眼一杭。一杭卻根本沒注意到他。于是,趕緊就著酒把食物咽了下去。一杭還在接電話。三毛見盤子里已沒有菜,最后把指頭也放在嘴里咂吮了幾下。

        放下電話,一杭眉飛色舞,端起大酒杯,一口把剩下的酒全喝了下去,一拍大腿:“雪螢終于肯見我了……”(未完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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