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期】怪物來到了他們身邊,居高臨下地站著。它拋下十道藍色閃電,擊中了火箭?;鸺癖粨舸蛄说你~鑼炫著光,發(fā)出金屬的鳴響。那怪物又投下另外十五道閃電,像在演出一出謊誕不經(jīng)的啞劇般觸及密林和潮濕的土壤。
“不要,不要!”一個人一躍而起。
“趴下,你這個笨蛋!”中尉吼道。
“不!”
閃電又屢次擊中了火箭。中尉扭轉(zhuǎn)頭,看見了藍色的熾烈的閃電,看見了樹木裂開,崩塌倒地,還看見了那怪異恐怖的暗色云朵在頭頂上空變得宛如一張黑色圓盤,發(fā)射出成百束的電流柱。
跳起來的那人正疲于奔命,像跑在一個有許多支柱的大廳中。他奔跑著閃躲于柱子間,終于在一根柱子下砰然倒下,傳來的聲音就好像一只蒼蠅落在捕蠅電網(wǎng)上的叫聲。
中尉是兒時在農(nóng)場生活時記住這聲音的。隨之而來的還有人炙烤成灰燼的氣味。
中尉低下了頭?!皠e抬頭看。”他告訴別的人們。他擔(dān)心自己隨時也有可能跑起來。
頭頂?shù)娘L(fēng)暴又連續(xù)發(fā)出了幾次閃電,然后走開了。整個世界再次由雨獨霸,并很快清除了空氣中那股燒焦的氣味。有好一陣子,剩下的三個人坐在原地,等待著心跳再次平息下來。
他們向那具尸體走過去,想著可能還有辦法救那個人的命。他們不能相信已經(jīng)沒有辦法救他了,這是還未接受死亡的人的自然反應(yīng),直到他們觸摸了他,把他翻過來并計劃著是把他埋掉還是任由飛快生長的密林在一小時內(nèi)將他掩埋。
尸體被扭曲,堅硬如鋼,包在燒焦的皮革中。它看上去像一具石蠟人像模型,先是被扔進了焚化爐,待到石蠟變成木炭骨架后再拖出來。惟一潔白的是牙齒,它們閃閃發(fā)光,像從緊攥的黑色拳頭中半掉下來的奇怪的白色項鏈。
“他不該跳起來?!彼麄儙缀醍惪谕暤卣f。
甚至當(dāng)他們還站在尸體旁時,它便開始消失,蔓延的植被——小小的樹條,長青藤,匍匐莖,甚至悼念死者的花——正漸漸爬上來。
遠(yuǎn)處,風(fēng)暴在藍色閃電中走開,逐漸消逝。
他們橫渡了一條江、一條小溪,以及十多條各式各樣的河流。在他們眼前,江水奔流著顯現(xiàn)出來。當(dāng)原來的河流改變河道時,新的河流又展現(xiàn)開它的面孔。
他們來到了海邊。
辛格海。金星上只有一片大陸,長三千英里,寬一千英里,環(huán)繞這塊島嶼的便是覆蓋了整個下著雨的星球的辛格海。它一動不動地躺在暗無血色的海濱……
“往這邊?!敝形鞠蚰线咟c點頭,“我確定離這邊不遠(yuǎn)處有兩個太陽穹廬?!?/p>
“他們在這兒時,為什么不多建一百個穹廬呢?”
“這兒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一百個了,不是嗎?”
“到上個月為止,已有一百二十六個了。一年前,他們試圖在地球上讓國會通過一項議案以多建幾十所穹廬,但是,如你所知,不行。他們寧愿讓少數(shù)幾個人因淋雨而瘋狂?!?/p>
他們向南邊出發(fā)了。
中尉、西蒙斯和第三個人皮卡德,行進在忽大忽小的雨中。雨水傾瀉,片刻不停地落在土地、海洋和行走的人們身上。
西蒙斯率先看見了它:“它在那兒!”
“什么在那兒?”
“太陽穹廬!”
中尉眨去眼邊的水珠,抬起手擋開雨水的頻頻敲擊。遠(yuǎn)處的海邊,密林的邊緣,有一個金黃色的發(fā)光體。那的確是太陽穹廬。
三人相視而笑。
“看來您對了,中尉?!?/p>
“運氣來了?!?/p>
“伙計們,單看到它就讓我渾身來勁。來吧!誰最后到誰是孬種!”西蒙斯開始一路小跑起來,另兩個人也不由自主地喘著氣跟著跑起來。盡管疲憊不堪,卻仍奮力往前趕。
“我要一大壺咖啡,”西蒙斯邊笑邊喘著粗氣說,“還要一整盤肉桂小蛋糕。天??!我要躺在那兒讓古老的陽光照耀著我。發(fā)明太陽穹廬的人應(yīng)該獲得一枚榮譽勛章!”
他們跑得更快了。金黃的發(fā)光體越來越明亮。
“猜猜看有多少人在完成治療以前瘋掉了?想想這是多么顯然的事呀!幾乎不用怎么想也知道?!蔽髅伤勾鴼猓椭约号軇拥墓?jié)奏說,“雨,雨!多年前,在密林外,發(fā)現(xiàn)了,我的,一個朋友,四下游蕩。他在雨中,一遍又一遍地說,‘知道得不夠多,進來,到外面的雨中去。知道得不夠多,進來,到外面的雨中去。知道得不夠多——就像這樣??蓱z的瘋子。閉上你的臭嘴!”
他們一陣奔跑。
他們?nèi)α似饋?。他們笑著來到了太陽穹廬的大門前。
西蒙斯急切地把門拉開。“嗨!”他大喊著,“把咖啡和蛋糕拿出來!”
沒人回答。
他們跨進了門。
太陽穹廬又空又黑,并不見有金黃色的人工太陽發(fā)出咝咝的聲響懸于藍色的天花板中央,也不見有預(yù)備好的食物,房子冷得如同墓穴。從屋頂才刺穿的成千個孔中,雨水淅淅瀝瀝地落下,浸濕了厚厚的毯子和沉重的現(xiàn)代家具,濺落在玻璃桌子上。叢林在房中地面、書架頂和沙發(fā)上像苔蘚一樣生長起來,雨水從洞中如鞭打一般落在三個人臉上。
皮卡德開始暗暗笑出聲來。
“閉嘴,皮卡德!”
“老天,你看這兒為我們布置了什么——沒有食物,沒有太陽,一切空空如也。金星人——當(dāng)然是他們干的!”
西蒙斯點點頭,雨水漏在他臉上,流進了他銀色的頭發(fā)和白色的眉毛?!懊扛粢欢螘r間便有金星人從海里出來襲擊太陽穹廬。他們知道如果他們毀了太陽穹廬,便能毀了我們?!?/p>
“不是說有槍支保護著太陽穹廬嗎?”
“當(dāng)然有,”西蒙斯走到旁邊一個稍干一點的地方,“但金星人上次試圖襲擊至今已有五年了。防備松懈了,他們在未被察覺的情況下攻下了這座穹廬。”
“那死尸在哪兒呢?”
“金星人把他們拖下了水。我聽說他們用一種悅?cè)说姆椒ㄑ退滥?。他們大約用八小時來完成這項工作,令人十分愉悅?!?/p>
“我打賭這兒壓根兒沒吃的東西。”皮卡德笑道。
中尉向西蒙斯皺皺眉,又點點頭,以讓他看見。西蒙斯搖搖頭,走回到橢圓形會客室一側(cè)的房間里。廚房里撒滿了濕透了并且長了一層綠毛的面包和肉,雨水從廚房屋頂?shù)膸装賯€洞中漏下。
“很好。”中尉向那些洞瞟了一眼,“我不認(rèn)為我們能把這些洞全堵起來,然后舒舒服服地呆在這兒?!?/p>
“沒吃的嗎,先生?”西蒙斯輕蔑地哼了一聲,“我留意到太陽機器已支離破碎了。
我們最好繼續(xù)前進,去下一個太陽穹廬。它離這兒有多遠(yuǎn)?“
“不遠(yuǎn)。我記得他們在這兒建了兩座離得很近的穹廬?;蛟S我們在這兒等著,會有救援部隊從另一個穹廬……”
“也許他們幾天前來過,現(xiàn)在已經(jīng)走了。再過六個月,當(dāng)他們從國會拿到錢時,他們會派一支小分隊來修繕這個地方。我認(rèn)為我們最好別等了。”
“那也好。我們先把剩下的口糧吃了,然后再去下一個穹廬?!?/p>
皮卡德說:“但愿這雨別再打在我的頭上,哪怕停幾分鐘也好,只要讓我能記起不受雨打攪是什么樣子?!彼咽址旁陬^顱上,并緊緊抱住了它,“我記得當(dāng)我還在學(xué)校時,一個愛欺侮弱小者的人曾經(jīng)坐在我的后排,成天每隔五分鐘便擰我一下,連續(xù)這樣做了幾星期以至幾個月。我的手臂淤青一片,疼極了,我覺得我快被擰瘋了。終于有一天,我一定是被這連續(xù)不斷的傷害弄得有些不正常了,我回轉(zhuǎn)身,拿起一個機械繪圖用的金屬三角尺,差點兒把那小子給殺掉。在他們把我拖出教室之前,我快把他下賤的頭切下來,把他的眼睛挖出來了。而且我還大叫道,‘他為什么不讓我一個人好好呆著?他為什么不讓我一個人好好呆著?我的天!”他的雙手緊箍住頭骨,全身顫栗,蜷成一團,雙目緊閉,“但現(xiàn)在我有什么辦法呢?我打誰,我叫誰住手別再煩我?這該死的雨,就像有人在不斷地擰你。雨就是你所能聽到和感受到的全部!”
“我們今天下午四點能到達下一個太陽穹廬?!?/p>
“太陽穹廬?看看這個吧!如果金星上所有的太陽穹廬都消失了怎么辦?那時能做什么?如果所有天花板上都有洞,雨都能漏進去怎么辦!”
“我們不得不碰碰運氣。”
“我已厭倦了碰運氣。我所想要的一切就是一個屋頂和些許寧靜。我想單獨呆著?!?/p>
“如果你堅持的話,只有八個小時了?!?/p>
“別擔(dān)心,我會一直堅持下去的?!逼たǖ滦α耍瑳]把視線放在他們身上。
“吃吧?!蔽髅伤棺⒁曋f。
他們向著海岸邊出發(fā)了,再次朝南方前行。四小時以后,他們不得不朝島內(nèi)方向走一段以繞過一條河。那河足有一英里寬,河水湍急,無法船渡。當(dāng)他們朝內(nèi)陸走了大約六英里時,河水突然像受了致命的傷一樣從地底沸騰起來。在雨中,他們踏在堅實的地面上,重新轉(zhuǎn)回了朝海的方向。
“我得睡覺,”皮卡德終于一邊說著一邊猝然倒下,“四個星期沒睡過了,再累也沒能睡。就在這兒睡會兒吧?!薄疚赐甏m(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