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天去家附近的盲人按摩院做按摩,突然意識到很長時間不見老板,問正給我按摩的小伙子,小伙子說:“走了!”
“去哪兒了?”我隨口問。
“天堂?!毙』镒踊卮穑曇糁辛髀冻鰝?。他告訴我,他接手了這個店,是現(xiàn)在的老板了,他姓呂,也是前老板唯一的朋友。
小呂和前老板差別很大。以前的老板大概40多歲,胖胖的身材,走得很慢;因為患有嚴重弱視,結賬的時候要把賬本舉到鼻尖。小呂看上去30歲左右,行動敏捷,渾身充滿活力。
“這么年輕就當了老板,是胖老板一手帶出來的人吧?”
“之前沒在他家店,我只是他的一個朋友。”小呂說。他來這之前,在一家醫(yī)院的按摩室上班,活不重,工資不低,各種保險都有。小呂說讓他理性選擇的話肯定不接這個店。胖老板突然故世,店里除了幾個伙計,就只剩下20多萬元已售卡的“債務”。人死,債忘,在民間是規(guī)矩。何況胖老板沒妻子兒女,只有80多歲的父母。但小呂卻毫不遲疑地接下了這個店,也擔下了那些按摩卡——“沒別的原因,胖子對我仗義,我也不能讓他背著債走”。
回憶他們之間友誼的開始,小呂忍俊不禁。那時他們在一個店打工,胖老板是店里唯一的北京人,經(jīng)常罵小呂是“臭打工的”,年輕氣盛的小呂則回敬他:“你還不是和臭打工的一起打工,有本事自己去當老板啊!”兩人總打嘴仗。
后來,胖老板真的自己開了店。
一次,小呂急需錢,找了幾個平時覺得處得還不錯的朋友,都被以各種各樣的理由拒絕了。實在沒辦法,找到剛開店的胖老板,沒想到,這個以前的“對頭”竟然答應了。還錢時,雖然之前約定了利息,但胖老板怎么也不要。此后,他們便成了朋友。
小呂說胖老板對人尖刻,只有他這一個朋友。也許是因為小呂不計前嫌找他借錢,他覺得小呂把他當朋友。而小呂覺得一個之前總跟他“抬杠”的人能借錢給他,很感動?!拔ky時才見真情?!闭f這句話時,小呂悵然若失。
一邊給我按摩,一邊聊著往事,小呂還要時不時放下手中的活給顧客結賬。他突然問我,他的顧客也是我同事的小李是不是平頭,我猶猶豫豫地問:“你眼睛也看不見嗎?”他說他最遠只能看幾米,而且是灰蒙蒙的一片,很多東西在他眼里都只是一個影子。我沒想到,這樣一個干活麻利的小伙子竟也是殘疾人,呆呆地問他是不是天生就有眼疾。
小呂接著向我講了他的故事。初中畢業(yè)后,父親讓他上按摩學校學了兩年,他不想吃按摩這碗飯,選擇了當兵。2001年,小呂應戰(zhàn)友邀請辭掉青島的工作,到北京一家物業(yè)公司當保安。一天,小區(qū)地下室的煤氣管道泄漏,當兵出身的他奮不顧身地沖了下去。后來,泄漏的問題解決了,他卻發(fā)現(xiàn)自己視力有些模糊,去醫(yī)院檢查又誤診,便成了今天這樣。
他說,如果不當兵不認識那個戰(zhàn)友,如果不到北京來,如果到了北京不當保安,如果當了保安那天不上班,如果上了班也不沖下去,如果醫(yī)院不誤診……還沒說完,小呂自己也笑了:“人生哪有那么多如果。人生就是命運,不能抗拒,只能接受?!?/p>
小呂說,這個道理他最初也不明白。眼睛剛壞那陣,物業(yè)公司不承認他的眼睛是工傷,出于“人道主義”給了他4萬元。小呂準備打官司,法院是誰起訴誰舉證,而醫(yī)院的鑒定是“有毒氣體可能引起眼睛受傷”。小呂只好放棄了官司,拿著4萬元住進醫(yī)院,直到花完最后一分錢,得到的是“視力這輩子也恢復不了”的結論。當時,他只有22歲,怎么養(yǎng)活自己,誰還愿意嫁給他!他絕望了,跑到醫(yī)院的頂樓去跳樓,卻被樓上的一扇鐵門撞得鼻青臉腫,倒在地上??恐F門想了一天,小呂想通了命運?!白罱K,我還是不得不靠按摩吃飯?!?/p>
接店已經(jīng)3個多月,小呂勞力操心,瘦了12斤,還好老顧客都沒丟?,F(xiàn)在的他,不但成了家,有了兒子,還當上了老板。最重要的是,雖然看不清外界,但他的心知道自己需要什么。
看著小呂,我在想:如果逆來,順受,是不是逆境也會變得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