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家海，劉 瑩

（湖北工業(yè)大學外國語學院，湖北 武漢430068）

長期以來，“吸血鬼”一直都是西方世界中一個根深蒂固的文化現(xiàn)象。歷代文人墨客都寫下許多有關吸血鬼的文學作品，如拜倫的《吸血鬼》、濟慈的《拉彌亞》、斯托克的《德庫拉》等等。

在當代，美國小說家安妮·賴斯，被譽為“吸血鬼之母”。她的吸血鬼小說在思想和寫作手法上都新穎獨特，盡管作品中有許多奇幻情節(jié)，卻不是極力渲染怪力亂神的庸俗之作。正如馬克雷恩海根所說：“安妮·賴斯徹底顛覆了傳統(tǒng)吸血鬼故事的意象，如果沒有她就不可能有現(xiàn)代新吸血鬼文化的概念產(chǎn)生?！薄兑乖L吸血鬼》是她的首部吸血鬼小說，故事一反經(jīng)典哥特小說的寫作手法，以吸血鬼為第一人稱，描述這些另類之物的生活與感受，通過緊湊的情節(jié)和細膩的描寫向讀者展現(xiàn)了一個奇特而又具有似曾相識感的世界，并由此引出百般回味。小說自1976年出版以來受到評論界的廣泛關注。然而，對于該作品的研究多是從“隱喻”的角度來討論分析，很少有從精神分析的角度進行探討。

在心理學的影響下，20世紀西方文學許多作家的寫作風格逐漸轉(zhuǎn)向?qū)θ说木袷澜绲目坍嫞瑤恿宋膶W創(chuàng)作與心理學研究相結(jié)合的發(fā)展趨勢。在現(xiàn)代心理學中，弗洛伊德是第一個對人格進行系統(tǒng)研究的心理學家。他的人格理論形成于19世紀末20世紀初，提出了“人格結(jié)構(gòu)說”，認為人格是從內(nèi)部控制行為的一種心理機制，它決定著一個人在一切給定情境中的行為特征或行為模式。美國最著名的心理學家B.R.赫根漢對弗洛伊德的人格理論有極高的評價，稱“他的理論是人格理論的先驅(qū)”，并認為之后的一切人格理論都可以看作是對弗洛伊德的反映罷了。可見，他的這一理論對于推動有關學科對人性和人類行為的研究具有極其深遠的意義和指導作用。

在弗洛伊德的人格結(jié)構(gòu)理論中，人格是由本我（id）、自我（ego）和超我（superego）三部分構(gòu)成的。他認為人格結(jié)構(gòu)是一種復雜的、動態(tài)的能量系統(tǒng)，它一旦形成，便處于不斷的運動變化與發(fā)展中。一個人的本質(zhì)和行為，取決于能量在其人格結(jié)構(gòu)系統(tǒng)中的分布情況?！兑乖L吸血鬼》中小吸血鬼克勞迪婭的人格特點體現(xiàn)出盲目的本我狀態(tài)。總的來說，她的人格發(fā)展突出表現(xiàn)為“本我”的盲目沖撞和“自我”的姍姍來遲，最終造成了人格中“超我”的缺失，也間接加速了克勞迪婭悲劇命運的發(fā)展。

1 克勞迪婭：盲目的本我

小女孩克勞迪婭是吸血鬼路易的受害者。她的母親死于瘟疫，路易循著她的哭聲找到了她，并情不自禁地吸了她的血。隨后，漸漸恢復理智的路易為自己吸食幼兒鮮血的行為感到羞愧無比，拋開孩子，驚慌失措地逃離了現(xiàn)場。然而，克勞迪婭并沒有因失血過多而死去，頑強的求生意志毅然支撐著她幼小的生命。幾天之后，萊斯特把她從醫(yī)院贖出，帶回住所，并將其變成了一個小吸血鬼。實質(zhì)上，她只是一個天真無辜的孩子，對于自己昏迷之后的遭遇毫不知情?！翱藙诘蠇I”是萊斯特為她取得名字，他騙她說：“你媽媽把你留給我們了，她要你快樂……她知道我們會使你快樂的?！保?］81就這樣，在萊斯特的意愿下，克勞迪婭作為緩和他與路易關系的紐帶，三人組成了一個怪異的“吸血鬼家庭”?！斑@個家庭沒有結(jié)婚證，沒有為孩子教育儲備的計劃，只是為了殺死毫無防備的受害者而存在的?！保?］

1.1 放縱的本我

起初成為吸血鬼的時候，克勞迪婭對自己即將面對的生活一無所知。她不知道什么是吸血鬼，變成一個吸血鬼又意味著什么，以及自己在這個“吸血鬼家庭”里的真實處境和存在價值。在她簡單、幼小的心靈里，沒有了媽媽，萊斯特和路易就如同她的“再生父母”，而自己則擔任了他們口中的“女兒”角色。

萊斯特十分寵溺克勞迪婭，為她提供優(yōu)越的生活環(huán)境，配備款式新穎的兒童時裝，使她沉迷于奢華的物質(zhì)生活中無法自拔。與此同時，他還教授克勞迪婭殺人。在萊斯特的引導下，克勞迪婭很快掌握了吸血本領，并樂此不疲地追求殺戮和鮮血帶來的感官愉悅和滿足?！八偸且粋€人坐在黑幽幽的廣場上，等某個善良的先生或女士發(fā)現(xiàn)她。她的目光比我見過的萊斯特的目光更茫然，像個嚇呆了的孩子，向那些心疼他的好心施主小聲求救。他們會抱著她離開廣場，而她就緊緊摟著他們的脖子，牙齒咬著舌頭，眼睛里閃著貪婪的欲望?！保?］87

弗洛伊德認為，本我是人的無意識的精神活動，是人的本能欲望的沖動，是人的最原始的、與生俱來的、無意識的心理結(jié)構(gòu)部分。它由遺傳獲得，本身沒有組織，也不產(chǎn)生共同的意志，像“一口充滿沸騰著各種興奮劑的大鍋”，擁有本能供給的強大心理能量（libido），馬力十足地尋求快樂、欲望的實現(xiàn)和滿足。

一個新生嬰兒的思想就是一個完全“本我”的象征，時刻呼喊著：“我要，我現(xiàn)在就要”。由此可見，《夜訪吸血鬼》中的小吸血鬼克勞迪婭，就如同一個“純粹本我”的化身。她從變成吸血鬼的那一刻起，受遺傳的本能欲望支配，按照“唯樂原則”（pleasure principles）行事，運用充足的心理能量盡可能地實現(xiàn)本能欲望，追求個人生理的愉悅和滿足。由于本我不懂得價值判斷，因此，對于自己的行為，克勞迪婭沒有什么是非善惡的觀念，不存在任何道德良知的譴責。路易曾形象地表述過她的性格：“盡管她還是個孩子，但已是個殘忍的殺手，以孩子所能有的最大欲望無情的追逐著鮮血。”［3］84

1.2 覺醒的自我

書籍是開啟智慧的鑰匙。在路易的啟蒙下，克勞迪婭深深地沉醉在知識的海洋中。她從閱讀中汲取人類智慧，反思自己的生命，其人格發(fā)展也逐漸步入“自我”階段。幾十年過去，克勞迪婭的心智成熟，她渴望獨立，向往自由，夢想著自己能夠成為一個真正成熟的女人。但是，她的身體毫無改變，仍舊是孩童的樣子。出于對自身的種種疑惑，65年來，她終于第一次詢問起自己的身世。

現(xiàn)實是殘酷的，事實真相使克勞迪婭與萊斯特發(fā)生激烈爭吵，就此結(jié)束了“吸血鬼家庭”65年的和平生活。之后，克勞迪婭才真正認清了自己作為吸血鬼的真實處境：萊斯特將她和路易變成了吸血鬼，他們的身體永遠保持在自己凡人死亡時的樣子；萊斯特作為創(chuàng)造者有充足的權力和能力掌控他倆的生死；并且，按照吸血鬼的等級制度，他們也理應乖乖地臣服于主人的腳下。她的存在，只不過是萊斯特為了奴役路易而制造的工具。她將永遠如洋娃娃般弱小，毫無自保和威脅力。

這一時期，克勞迪婭的本我深受外界現(xiàn)實的打擊，第一次感到外部環(huán)境的刺激和內(nèi)在沖動的壓抑，“自我”慢慢顯現(xiàn)出來。自身的生理缺陷和萊斯特的壓制，使克勞迪婭對吸血鬼的身份產(chǎn)生厭惡。她每日研讀古書，企圖從鬼怪傳說中解開吸血鬼生命之謎，并找到擺脫困境的有效辦法。這種行為，表現(xiàn)出“自我”的理性與邏輯。克勞迪婭的自我，面對本能欲望和外界現(xiàn)實的沖突，對本我進行壓抑和控制，使“現(xiàn)實原則”（reality principles）暫時中止“唯樂原則”，借助本我的心理能量，力圖尋找既能符合外界環(huán)境要求，又能最終實現(xiàn)本我欲求的合理方法。

但是，書籍史料并未能滿足克勞迪婭的需求。由于本我長期處于壓抑狀態(tài)，本能欲望未能及時得到真正的滿足，克勞迪婭精神上產(chǎn)生了強烈的焦慮感。在精神分析學中，這種主要源于心理能量未被充分利用所致的焦慮，稱為“神經(jīng)性焦慮”（neurotic anxiety）。在這種狀態(tài)下，克勞迪婭的自我無法控制本能的對象性宣泄，將本我積郁的心理能量全部投射到對萊斯特的仇恨中。因此，她的本我沖破自我的壓制，重新恢復了對本能沖動的放縱，產(chǎn)生了殺死萊斯特的欲求?！拔矣憛捤∥蚁胱屗?，要他死，那樣我會很高興的”。［3］109于是，克勞迪婭說服路易，謀殺了萊斯特。在計劃殺死萊斯特的過程中，克勞迪婭顯得心思縝密，難以琢磨；而在實施殺害行動時，她更顯得胸有成竹，處亂不驚。這明顯地體現(xiàn)了克勞迪婭本我與自我的結(jié)合與統(tǒng)一：本我掌控思想，使自我為其所用，順其所愿。

1.3 缺失的超我

擺脫萊斯特后，克勞迪婭和路易游歷歐洲，找尋同類，期盼獲得群體歸屬感和認同感。歷經(jīng)艱險，兩人一直相依相伴?？藙诘蠇I心理的成熟也使她對路易的情感轉(zhuǎn)變成愛情。她最大的愿望就是得到成熟女性的身體，和路易永遠在一起。但是，永不改變的樣貌成了克勞迪婭不能完全擁有路易的障礙。欲望和現(xiàn)實的矛盾令她再次陷入無限的痛苦與無奈之中，性格變得更加敏感，暴戾。

在巴黎的“吸血鬼劇院”，克勞迪婭和路易總算遇到了自己的同類。但出乎他們意料的是，這群聚居的吸血鬼性情粗魯兇猛，詭異多疑。在他們眼里，“殺死同類”被公認為是一種不可饒恕的罪行，兇手必將得到死亡的懲罰。吸血鬼同類們的態(tài)度并沒能讓克勞迪婭感到期盼已久的歸屬感，反而提醒了她對謀殺萊斯特之事的警覺意識。于此同時，吸血鬼阿曼德的出現(xiàn)更加讓克勞迪婭感到焦慮不安。阿曼德想得到路易；而對于克勞迪婭而言，除了路易她一無所有。來自外界環(huán)境的危險和威脅強烈刺激了克勞迪婭的不安全感，使她在“現(xiàn)實焦慮”（reality anxiety）的情緒中，痛苦掙扎。于是，克勞迪婭開始懷疑路易的感情，即便路易表示永遠不會離開她，她還是無法消除內(nèi)心的疑慮。逐漸地，本我的沖動取代了自我的理智，她的言行越發(fā)放肆、瘋狂。最后，克勞迪婭為自己物色了一位深受喪女之痛的婦女，并逼迫路易將其變成了吸血鬼，作為“替身母親”永遠陪伴自己。雖然一切似乎如愿以償，可是她的生命也已臨近尾聲。幾天后，克勞迪婭被巴黎的吸血鬼們以“謀殺己類”為罪名，暴曬在陽光下，灰飛煙滅了。

弗洛伊德指出，自我作為一種防備外界刺激的防護裝備，對本我來說是一種幸運。但當本我盲目追求本能滿足時，它就會無視強大的外部力量，沒有了自我的保護，就會無可避免地導致自身的毀滅。［2］克勞迪婭變成吸血鬼時只是個孩子，毫無是非善惡觀念，萊斯特放縱她沉迷殺戮，而她對此也樂在其中。雖然路易啟蒙了她的思想，但“六十五年的沉睡”，自我的覺醒還是太遲了些。她意識到自己的現(xiàn)實局限，卻又無能為力，只能任憑本我的發(fā)泄尋求生存之路，無法回頭。

2 克勞迪婭的人格成因

按照人格結(jié)構(gòu)的發(fā)展規(guī)律，一個健康的人是由本我生發(fā)出自我，自我再分裂出超我，但是三個我之間的界限常常是不分明的，相互和諧作用。整體看來，克勞迪婭的人格發(fā)展表現(xiàn)出“本我”的盲目沖撞和“自我”的姍姍來遲。這樣的人格特點最終造成了人格結(jié)構(gòu)中“超我”的缺失，也間接推動了克勞迪婭悲劇命運的發(fā)展?！俺沂呛筇煨纬傻?，是源于父母、教師和社會的影響和教育?！保?］176雖然克勞迪婭在變成吸血鬼之前曾經(jīng)歷了四年多的凡人生活，但是由于她出身貧窮，幼年生母病亡、生父失蹤，父母的教導幾乎沒有對她的心理成長產(chǎn)生影響。作為“家長”，萊斯特教導克勞迪婭順應吸血鬼本性的指引，崇尚物質(zhì)享樂，追求精神的愉悅與滿足。他沒有向克勞迪婭灌輸任何道德規(guī)范、倫理觀念或社會階級意識，對克勞迪婭的任意妄為采取放任自流態(tài)度。就這樣，在萊斯特的引導下，克勞迪婭放縱地繼承和發(fā)展了吸血鬼的“本我”。

嚴格的說，路易也算是克勞迪婭的創(chuàng)造者。他接受過良好的人類教育，擁有善良的本性和崇高的自我理想。但是，面對自己的異類身份，他的心中始終充斥著“人性超我”與“吸血鬼本我”的強烈矛盾，致使他的“自我”處于迷茫、不確定的精神狀態(tài)。對于克勞迪婭，路易一直心懷愧疚，他如“母親”般呵護、照顧克勞迪婭，希望以此來彌補自己對她造成的傷害。在對克勞迪婭的教育方面，路易教她讀書、彈琴，認識生命的美好；并沒有指責或限制克勞迪婭的殺戮行為，也沒有積極引導她的人格發(fā)展。對于克勞迪婭的所作所為，他只是保持沉默態(tài)度，并盡量滿足她的一切愿望?？梢哉f，路易的這種做法，其實也無形之中助長了克勞迪婭的本我力量。

至此，克勞迪婭由于從小驕縱，又絕少受到外界環(huán)境的刺激，自我的成長姍姍來遲。并且，在處理本我與外界現(xiàn)實的沖突時，薄弱的自我因缺乏超我的指導和監(jiān)督，而沒能有效地引導心理能量，合理地協(xié)調(diào)心理平衡，致使人格結(jié)構(gòu)的發(fā)展產(chǎn)生缺失，本我在精神上占據(jù)統(tǒng)治地位，肆意妄為、盲目沖撞，最終加速了人物命運悲劇化的發(fā)展。

3 結(jié)束語

《夜訪吸血鬼》是一部寓意豐富的恐怖小說，滲透著對人類心靈和思想的深刻透視。在這個故事中，克勞迪婭無疑是一個充滿悲劇色彩的吸血鬼形象，她恰似永遠被定格在透明琥珀中的吸血花苞，殘忍異常卻精致絕倫。本文通過弗洛伊德的人格理論學說，具體分析了克勞迪婭的人格特點，揭示了她的人格發(fā)展過程，并進一步闡明其人格發(fā)展缺失的原因，對該小說的人物心理做出了新的闡釋，為讀者更加深入地理解和分析這部小說的人物形象提供參考。

［1］Candace R，Benefiel，Blood Relations：the Gothic Perversion of the Nuclear Family in Anne Rice′s Interview with the Vampire［J］.The Journal of Popular Culture，2004，38（2）：261－273.

［2］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引論新編［M］.高覺敷譯.上海：商務印書館，2002.

［3］安妮·賴斯.夜訪吸血鬼［M］.姜秋霞譯.南京：譯林出版社，2007.

［4］卡樂文·霍斯樂.弗洛伊德心理學與西方文學［M］.包華富，陳昭金譯.長沙：湖南文藝出版社，1986.

［5］蘇耕欣.吸血鬼小說——另類自我化的挑戰(zhàn)［J］.當代外國文學，2003（2）：67－72.

［6］王靈娟.試論吸血鬼編年史中的吸血鬼形［D］.中國優(yōu)秀碩士學位論文全文數(shù)據(jù)庫，2008.

［7］周淑茹.關于夜訪吸血鬼的幾種讀法［J］.鄂州大學學報，2010（5）：40－4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