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珊珊
(中國人民大學 國學院,北京 100872)
周必大《玉堂雜記》的文獻價值
徐珊珊
(中國人民大學 國學院,北京 100872)
《玉堂雜記》為南宋周必大所作,是根據(jù)他在孝宗朝任翰林學士期間的隨筆記錄整理編輯而成的?!队裉秒s記》詳細記錄了南宋學士院建置、典制名物、學士職掌諸情況,以及翰林學士的活動與心態(tài),其最重要的價值在于為后世揭示了宋室南渡之后學士院的發(fā)展和獨特之處,是研究南宋翰苑制度最重要的史料。筆記還保存了南宋孝宗時期政治、制度、人物、詩歌方面的豐富史料,具有珍貴的文獻價值。
南宋;周必大;學士院;翰林學士;文獻價值
《玉堂雜記》,南宋中期名臣、文壇領(lǐng)袖周必大著。周必大(1126―1204年),字子充,又字弘道,自號平園老叟,又號省齋居士,吉州廬陵(今江西吉安)人,南宋高宗紹興二十一年(1151年)中進士,紹興二十七年中博學宏詞科,其試策文章得到高宗贊賞:“除太學錄,召試館職,高宗讀其策,曰:‘掌制手也’”[1]11968,其后,他又得到孝宗重用,供職學士院。《玉堂雜記》為周必大在學士院供職期間的隨筆記錄,文獻價值尤堪重視,正如《四庫提要·玉堂雜記》所論:“詔書之類,皆能援引古義,合于典禮,其他瑣聞遺事,亦多可資談柄。洪遵《翰苑群書》所錄皆唐代及汴都故帙,程俱《麟臺故事》亦成于紹興間。其隆興以后,翰林故實,惟稍見于《館閣續(xù)錄》及洪邁《容齋隨筆》中。得必大此書互相稽考,南渡后,玉堂舊典亦庶幾乎釐然具矣。”[2]1672《玉堂雜記》正是南宋記錄學士院最為全面的專書。
周必大仕宦貫穿南宋高、孝、光、寧四朝,為當時重臣和著名學者,著述豐富,有《文忠集》200卷,其內(nèi)容包括制詔、奏議、筆記、史著、游錄、雜述、經(jīng)筵講義、詩詞文論、書信劄子等多種著述,“著作之富,自楊萬里、陸游以外,未有能及之者”[3]卷首。周必大在乾道六至八年(1170―1172年)、淳熙二至七年(1175―1180年)供職學士院。淳熙七年五月,他將自己在學士院撰寫的制詔《玉堂類稿》和在翰苑的記錄交給兒子周綸,“命小子綸裒為一編,略加訂。其間多涉幾微,非止溫木,或刪或留,僅得五十余條。前后脞錄,辭無詮次,厘為三卷。或可附洪氏《翰苑群書》。”[4]114《玉堂雜記》分上中下三卷,61條,每條長短不一,條目編排亦無序,較為靈活,書名取“蘇易簡玉堂之思”,命名為《玉堂雜記》。周必大在淳熙九年(1182年)八月寫的《玉堂雜記》序中稱此書“凡涉典故及見聞可紀者,輒筆之”,故在內(nèi)容上“凡鑾坡制度沿革,及一時宣召奏對之事,隨筆記錄,集為此編”。此書的版本情況,香港大學周蓮弟博士論文有專節(jié)敘述[5],此不贅述。本文所用版本,為傅璇琮、施純德編《翰學三書》所收錄的《玉堂雜記》點校本。
翰林學士院與翰林學士,設(shè)置于唐玄宗開元后期,其與科舉制度一樣,從唐代延續(xù)至清代,成為中國封建舞臺上重要而獨特的社會政治文化現(xiàn)象。翰林院制度作為中國封建社會的一項重要制度,自唐代以降,歷朝皆有因革損益,兩宋是此制度取得長足發(fā)展的重要時期,南宋又因偏安江左而自具特色?!端问贰ぢ毠僦尽酚袑9?jié)記述學士院,但籠統(tǒng)粗略且有不確。此外,《文獻通考》、《玉海》亦有對宋代學士院的記載,但皆為通識性敘述;《宋會要》記錄學士院情況最為詳盡,然偏重于北宋的記載;南宋學士院諸情況亦散見于趙升《朝野雜記》、李心傳《建炎以來朝野雜記》、洪邁《容齋隨筆》、洪遵《翰苑群書》、程俱《麟臺故事》、陳骙、佚名《南宋館閣錄·續(xù)錄》等南宋筆記中,但都不具備周必大《玉堂雜記》的廣度和深度。周必大數(shù)次入選學士院,歷任翰林權(quán)直、翰林學士、學士承旨,首尾長達10年之久,這為他記錄南宋學士院情況提供了無可比擬的便利與優(yōu)越條件。雖然《玉堂雜記》無條目標題、排列亦較為無序,正如周必大自稱“詞無詮次”,但其中的記錄卻詳盡而具體。在周必大的留心記錄之下,《玉堂雜記》凡與學士院相關(guān)的名物制度,如學士員額、職責編制、宿直、鎖院等,均有細致的描繪,以下分別考述。
據(jù)《兩朝國史志》,北宋前期,翰林學士定員6名,學士久次者一員充翰林學士承旨[6]2519。南宋的情況,則可從《玉堂雜記》得見,如“近歲院官止二員,故(學士院)分東西兩閣”,但也有獨員的情況,“必大久在翰苑,獨員之日常多”,還有三員的時候:“御藥院傳旨,問近例院官有無三員者。吏具上初政承旨洪遵、學士史浩、直院劉珙、八年曾開、勾龍如淵皆為直院,而召孫近承旨。三十一年,何溥為學士,虞允文、劉珙并直院。”可見,南宋學士院在通常的時候,有院官兩人,偶有一人或三人的情況。清代著名考據(jù)學家錢大昕的《廿二史考異》即以《玉堂雜記》為據(jù),確定南宋學士院員額:“南渡后學士不輕授常以它官直院,然亦不過二員,間有三員者?!盵7]996
關(guān)于南宋學士院學士任職的情形,《玉堂雜記》下卷的一段記載堪可重視:
國初,凡為學士,官至八座已罷職,或再來直院。神宗改官制后,中丞并權(quán)六曹尚書,若兼內(nèi)制,亦止云直學士院,舒亶等是也。中興初,詹乂已為龍圖閣學士,猶曰權(quán)直院,其它如正侍郎以下多帶兼權(quán),汪藻等是也。厥后程克俊、林待聘、楊愿等初以給舍兼權(quán),稍久乃落權(quán)字,以為恩數(shù)。至正尚書則帶兼權(quán)學士,胡交修等是也。乾道三年,洪景盧邁奏請自庶官遷侍從,便落權(quán)字,正兼直院。故先以起居郎權(quán)直院,既遷中書舍人即落權(quán)字。庚寅秋,予以少蓬兼權(quán)直院,明年正除權(quán)禮部侍郎。吏引近制申明,合正為直院。予固抑之,兼權(quán)如故。翰長王日嚴(曮)亦不復(fù)問。其后王季海(淮)以太常少卿兼權(quán)直院,既除三字,即徑落權(quán),遂為定例。
可見,南宋學士院正官不輕易除授,而兼職的現(xiàn)象則很普遍。(在宋代,翰林學士承旨和翰林學士為學士院正官,元豐改制定為正三品。又有直學士院以及權(quán)直學士院,二者都是兼職,官品依原差遣官所帶本官階或原職事官。見《宋會要輯稿》二五一九頁,中華書局1957年版)因?qū)W士院正官被視為執(zhí)政的重要人選,故而慎重地選拔除授,正如《玉堂雜記》指出,“上自登極至今將二十年,正除翰苑才七、八人,皆登二府”,但是兼職的現(xiàn)象很普遍,對照北宋的《學士年表》以及南宋《翰苑題名》,亦可印證此一南宋特殊現(xiàn)象。并且,權(quán)直院被視為低直院一等的職官,從權(quán)直院升為直院,即所謂“落權(quán)字”,也需要一個較長的過程,被視為“恩數(shù)”。
南宋的時候,又新生了翰林權(quán)直和學士院權(quán)直,二者均因崔敦詩入院而設(shè),此事《宋會要輯稿》有載,但《玉堂雜記》則提供了詳盡原委:“乾道癸巳,曾丞相懷、鄭參政聞、張樞密說在二府,或薦新改官正字崔大雅敦詩入內(nèi)庭。以其資淺,乃創(chuàng)翰林權(quán)直之名?!敝赋鲆虼薅卦娰Y淺,而始創(chuàng)翰林權(quán)直之名。崔敦詩入院一年之后,因丁憂離去,服闋之后繼續(xù)兼職學士院,經(jīng)史院討論,將翰林權(quán)直更名為學士院權(quán)直,“蓋以翰林乃內(nèi)諸司總名,難專指學士院也”。然至淳熙十年(1183年),倪思又拜翰林權(quán)直。此后,翰林權(quán)直和學士院權(quán)直,兩者并行于世。
南宋初年,學士院各項制度尚缺乏統(tǒng)一標準?!队裉秒s記》記載,至孝宗隆興元年(1163年),學士院才重新訂立宿直制度:“輪講筵學士院官直宿禁林,每夕兩員,以備宣引咨訪。”詔令翰林學士與經(jīng)筵講讀官宿直于學士院,后改為一員遞宿。并有節(jié)假日免宿直的規(guī)定:隆興元年,詔學士院在“遇赴德壽宮起居,圣節(jié)開啟滿散,車駕詣景靈宮,四孟朝獻,國忌行香”的情況下免予宿直。南渡之后,百廢待興,學士院亦需要重新確立制度規(guī)矩,這些均為《玉堂雜記》所記錄,得以呈現(xiàn)后世。
又,《玉堂雜記》所記宣麻程序極盡詳備,為史籍所缺:
今月某日有鎖院事,閣門得之,即關(guān)報御史臺集文臣職事官承務(wù)郎、厘務(wù)官通直郎以上,明日赴文德殿聽麻。宰相、樞密皆不往,惟輪參知政事一員押麻。麻卷自內(nèi)出,閣門啟御封,兩吏對展宣贊。舍人南面,搢笏叉手,大聲擿首尾詞及階位姓名下數(shù)句,并所除之官而讀之,不盡宣也。聽訖,知閣門官以授參政,參政付中書吏,百官不拜而退。若大詔令及冊后之類,則宰執(zhí)文武百僚俱入,文亦盡讀,拜舞,然后退。
周必大從自覺的隨筆記錄起,便有意比較南北宋學士院各方面的不同。比如對學士院地址環(huán)境的記載:“學士院舊號北門,今在行宮和寧門內(nèi),蓋沿北門之制”,得以保持與皇帝親近的關(guān)系,孝宗因而經(jīng)常非時宣召學士。但因南、北宋國勢的不同,南宋學士院較北宋簡陋得多。北宋時學士院屢次得到增廣,房舍寬敞,環(huán)境優(yōu)雅。太宗朝翰林學士蘇易簡所撰《續(xù)翰林志》,記當時“玉堂東西壁,延袤數(shù)丈,悉畫山水以布之,風濤浩渺,擬瀛洲之象也。修篁皓鶴,悉圖廊廡,奇花異木,羅植軒砌。每外喧已寂,內(nèi)務(wù)不至,風傳禁漏,月色滿庭,真人世之仙境也”[4]62。南渡后,學士院環(huán)境已不復(fù)北宋的典雅清幽。
南宋翰林學士所獲之禮遇,實不及北宋。周必大在《玉堂雜記》中,亦以留戀的心情,引述錢惟演《金坡遺事》、李宗諤《翰苑雜記》及司馬光的《日記》,一一對比自身親歷,指出南宋學士得到的禮遇不及北宋確為事實。如新學士的除拜之禮已較北宋簡略,敕設(shè)之禮更不復(fù)舉行:“翰林學士初上,舊制敕設(shè)甚盛。中興后,不復(fù)舉行。予直院時,除王日嚴為學士,院中支餐錢具五杯而已?!?/p>
《玉堂雜記》所記南宋學士院的變化,值得特別留意的是南宋中書舍人兼內(nèi)制的情況突出。周必大任翰林學士后期,因疾多次請辭,“院吏申省乞時暫差官撰述,乃委中書舍人,如此再三,遂為定例,徑封奏札付中書后省”。此記錄可與李心傳《建炎以來朝野雜記》關(guān)于舍人草內(nèi)制的記載參看:“近歲翰苑止雙員,淳熙五年學士周洪道為御試詳定官,直院范致能除參知政事,本院闕官,得旨遇有撰述文字依例權(quán)送中書舍人。十四年學士洪景盧知貢舉,直院李獻之出使,主待制詔孔目官李植請于朝,遂用五年例云。”[8]714南宋亦不如北宋嚴格遵守“內(nèi)制避兩府親嫌”的規(guī)矩:“祖宗時,內(nèi)制多避兩府親嫌,亦有不許避者,蘇文忠公之于弟文定公是也。然終不自安,乞郡而去。紹興初,范元良沖除學士,以趙丞相鼎姻家,特復(fù)置侍讀學士以處之。及秦丞相檜當國,兄梓實為學士,子熺繼為學士承旨,亦嘗為禮部侍郎。雖并緣元佑故事,其實非也?!?/p>
以上所舉,均為史乘所未見或不詳史料,在南宋學士院典制名物方面,《玉堂雜記》的學術(shù)價值最為突出。
宋人重翰林,學士“以翰墨之任,號儒林極選。入則持橐殿中,出則扈蹕屬車間,平時從容盡聞天子憂憫元元、勞心求治之意,退而載于制書,鼓動天下,道人主難喻之意”[9]3072。翰林學士,正是這樣一群在封建官僚體系中具有特殊身份的人,屬于官僚與文人的合體,與皇帝密切接近。與前述史書、筆記側(cè)重記載典制層面不同,《玉堂雜記》用相當?shù)钠涗浟撕擦謱W士的活動與心態(tài),并有具體生動的細節(jié)描寫,可供探究南宋高級知識分子參與政治的心靈波折,很有意義。
《神宗正史·職官志》:“學士院掌制、誥、敕、赦、國書及宮禁所用之文詞。凡后妃、親王、公主、宰相、節(jié)度使除拜,學士草詞,授待詔書訖以進。赦降、德音,則先進草,大詔命及外國書則具本稟奏得畫亦如之。”[6]2521觀《玉堂雜記》,可知學士的工作繁忙且繁瑣,而草擬各種制詔是其最重要的工作?!队裉秒s記》記乾道六年(1170年),群臣經(jīng)過反復(fù)集議,議定給遜位的太上皇高宗上尊號,并由周必大與鄭聞分別草擬,皇帝請加上太上皇帝、皇后尊號箋,但之后又遇上了一個不大不小的難題:
諸公謂太上皇帝自當答詔,頗疑皇后難于措辭。必大請以意共為答誥,文意所及,總言父母以該之,而不稱予吾之類。遂草以進,上甚以為然。凡兩答誥,皆必大所草也。
幸而細心的周必大為太上皇帝、皇后擬好了合體的答詔。作為學士,草擬各種制書,是職中應(yīng)有之意,而能夠替皇帝分憂,才是作為私人秘書更應(yīng)具備的特質(zhì)。然而,答詔又在文字措辭方面,出現(xiàn)不妥:
上于文字尤欲得體,一覽便見是非。必大草太上辭尊號第一誥,其末云:“怡神閑燕,何力之有?”上曰:“此雖道太上語,畢竟自此起草送去,‘何力’之句不能無嫌。”必大遂改作“無累于物”。蓋上用意至到如此。
由此更可知,作為學士,文字功夫之外,更要善揣摩人主心意,所擬制詞不僅要典雅,至要緊的在于“得體”。
學士雖小心謹慎,戰(zhàn)戰(zhàn)兢兢,但工作一旦得到人主的贊賞,也表現(xiàn)出深感榮耀的心情:
其頌太上皇帝云:“以德行仁,本性誠之固有;修文偃武,合經(jīng)緯之自然?!碧匣屎笤疲骸霸慢R日以得天,而能久照;坤順干而配地,是以廣生?!鄙显偃Q獎,謂數(shù)句用經(jīng)語,該括明備,非卿不能為,真大手筆也。
學士除撰寫制誥,又以文學侍從參與各種宮廷文藝活動,如奉命進行宮廷唱和:
丁酉九月丙辰,宣召侍讀史少保浩錫宴澄碧殿。抵暮送以金蓮燭,宿玉堂直廬,上命作詩敘此?!笔且允泛七M古詩三十韻,孝宗和韻之后,又命周必大參與唱和,且孝宗有言:“學士宴見無時,最為親近。朕和史浩詩待錄示卿,可和以進,此學士職也?!?/p>
孝宗與史浩、周必大詩作,亦不離宮廷唱和俗套,但孝宗親言“學士宴見無時,最為親近”,參與宮廷唱和乃“學士職”,也表明在人主心中,學士乃是至為親近的侍從。
身為親密近臣的滋味卻是如何?周必大在《玉堂雜記》中,極少直道心中所感,但卻能從他與同僚的唱和中曲折體會。淳熙三年(1176年)八月庚辰,周必大被宣草立孝宗謝皇后制,鎖院之時,偶遇時任侍講的程大昌,程氏給必大留下一首七律:
抖擻身章卻冒塵,裊蹄顧影也逡巡。鑾坡寓宿非其地,蓮燭操文自有真,□直由來同古語,位高兼復(fù)見今人。迎潮有諾無輕爽,季者當年不諉貧。
周必大次韻道:
天街并踏軟紅塵,飛鞋交馳駭徼巡。椒殿敢期當制草,槐庭原擬用儒真。鬻方偶免冬龜手,適市深慚旦攫人。禮絕同僚應(yīng)有日,重沾潤筆乃無貧。
周必大與程大昌為同年,二人又于紹興三十年同試館職,交誼甚好。據(jù)《宋史》本傳,程大昌曾于乾道三年(1167年)入直翰林,并連續(xù)三年在院,其詩作中流出對時任翰林學士的周必大的艷羨情緒,周必大則勉勵期許程氏“禮絕同僚應(yīng)有日,重沾潤筆乃無貧”,希望程氏有朝一日亦能再次入直玉堂。詩作反映了時人對學士職的重視。翰林學士,成為文人知識分子參政的最高目標。
另一次是與王希呂的唱和:
淳熙己亥夏,侍講兵部尚書兼給事中王仲衡入直,示兩絕句云:“玉堂晝永暑風微,蔌蔌飛花落小池。徙倚幽欄憑問訊,夏鶯飛出萬年枝?!薄靶〕氐褂芭噍x,照耀虛檐極出奇。木杪不鳴風力軟,闖萍翻藻有魚嬉?!庇璐雾嵲疲骸皷|省南宮切太微,夔龍行集鳳凰池。更哦殿閣熏風句,坐覺微涼生桂枝?!薄白辖廊赵螺x,蒼顏獨愧羽毛奇。水如明鏡雖堪俯,笑汝星星誰肯嬉。”
這些絕句雖吟詠的是翰苑歲時風景,卻于閑適中傳遞一份微妙的高處不勝寒的情緒。學士雖“東省南宮切太微”,與帝王密切相依,享有崇高清要,但仍流露出“蒼顏獨愧羽毛奇”、“笑汝星星誰肯嬉”的內(nèi)心彷徨感觸,實為耐人尋味的心態(tài)。
值得探討的是,宋代學士院制度,雖基本沿襲唐制,但卻隨著歷史演進而漸漸發(fā)生變化。唐代翰林學士屬“天子私人”,并非正式官職,而是一種差遣之職,因而在品秩俸給、員額屬官、考績遷轉(zhuǎn)諸方面皆無嚴格定制,其初入院及在院期間,須另帶有正式官銜。而在宋代,學士院成為正式官署,并且宋代的翰林學士也逐漸失去了在唐代時參與重大政事的“天子私人”地位。關(guān)于這一點,《玉堂雜記》可提供生動視角:
乾道七年十二月辛酉,有旨:“仆射之名不正,欲采周漢舊制,改左右丞相。令有司討論?!倍鹿锩?,得御筆云:“尚書左右仆射可依漢制,改作左右丞相?!睂W士院降詔,登時具草封入。乙巳,付外施行。庚戌,從駕過德壽宮,既歸得旨,赴東華門,祗侯宣引。日巳晡,聞有內(nèi)宴,小黃門出云:“恐改日引?!比徊桓彝?。酉后,忽宣入選德殿。起居畢,上微被酒,袖出親札,云:“比來一二大臣同心輔正,夙夜匪懈。漸革茍且之風,以副綜核之意,深可嘉尚。今因除授,宜示褒典。虞允文可特進左丞相,梁克家可正奉大夫右丞相?!庇霸O(shè)小案,用牙尺壓蠲紙一幅,傍有漆匣小歙硯,置筆墨于玉格。必大鞫躬書除目進呈訖,奏曰:“拜相轉(zhuǎn)官,前例固不一。今并命而或三或四,更取圣裁?!鄙显唬骸耙云鋮f(xié)心故褒進之,然特進一官即少保,所以允文三官。”又問:“兼樞密使否?”上曰:“今樞密亦非古,先改丞相稱呼,將來別理會且?guī)Э梢??!庇肿嗨I(lǐng)書局,上曰:“卿自理會?!辟n坐,奏問:“既改左右相,其序位如何?”上曰:“欲升在三少之上,三公之下?!贝溦埰穑?,賜茶。飲訖,再拜而退。
宋代宰相稱謂屢經(jīng)更替,孝宗時,以稱謂不雅,而將宰相的名稱改為“左丞相,右丞相”,同時,任命虞允文為左丞相,梁克家為右丞相。據(jù)《玉堂雜記》記載,如此急遽的任命,是引起群臣嘩然的。這些決定皆由孝宗一人決斷,身為學士的周必大,且不論參與商議,連急遽任命的緣故亦不敢詢問,同群臣一般“愕然”,只唯諾聽命寫拜相制詞,如此情境,與唐代翰林學士“豈唯獨以文學,止于代言,亦乃密參機要,得執(zhí)所見。”(杜牧《庾道蔚守起居舍人李文儒守禮部員外郎充翰林學士等制》)乃是大不同。通觀《玉堂雜記》,除各種典制名物的記錄,學士的活動有草擬制詔、參與宮廷文學活動、編書、主持考試、討論宮廷祭祀典禮等,而涉及政事的,僅為上引之一條,呈現(xiàn)出學士更多以文學侍從的身份活動于宮廷之中,而非共商大事的參謀?!端问啡摹酚?,乾道八年,“起居郎莫濟不書錄黃,直學士院周必大不草張說答詔,于是二人皆與外祠”[10]1751,即可印證翰林學士參政言事的角色與地位淡去,皇帝對待不從己意的學士,態(tài)度是冷漠而強硬的。宋代的翰林學士越來越制度化,唐代翰林學士“天子私人”的名號,已經(jīng)不能再加諸他們身上,《玉堂雜記》所記詳細且生動,為探究孝宗朝學士與皇帝關(guān)系,提供了非同一般的視角。
《玉堂雜記》的文獻價值,首要的莫過于記述準確。周必大采用筆記體逐條記錄,每項記事都有具體的時間、明確的地點和實在的人物。所記事項時間,細至標出具體時辰:“昧爽”、“遲明”、“詰朝”、“平明”等;所記事項地點與人物,細至標出場所環(huán)境、人物職稱以及坐立方位;所記錄的內(nèi)容,有制度層面,亦有人物層面,涵蓋既有廣度又有深度。作為親筆記錄的第一手資料,周必大《玉堂雜記》在南宋學士院方面的價值,勝過同時代典籍,確為研究南宋官制的珍貴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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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李心傳.建炎以來朝野雜記[M].北京:中華書局,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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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宋史全文[M].李之亮,點校.哈爾濱:黑龍江人民出版社,2005.
The Literature Value of ZHOU Bi-da’sYutangzaji
XU Shan-shan
(Renmin University of China, Beijing 100872, China)
Yutangzajiwas written by ZHOU Bi-da in Southern Song dynasty according to working experience in Hanlin Academy.This book has 3 volumes, and records Hanlin Academy’ system operation, ordinances, posts, Xueshi’s activity and the state of mind. The most valuable point of this book lies in the reveal of the unusual status of the Hanlin Academy in Southern Song dynasty, which is the important historical data in the study of Hanlin system. This book also preserves abundance reference materials of politics, system, characters and poesy in the reign of Emperor Xiaozong of the Southern Song dynasty.
Southern Song dynasty; ZHOU Bi-da; Hanlin Academy; Hanlin Xueshi; literature value
I207.41
A
1006-5261(2012)01-0079-04
2011-10-14
徐珊珊(1980―),女,廣西柳州人,博士研究生。
〔責任編輯 楊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