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輝[西南科技大學, 四川 綿陽 621010]
⊙趙宏維[遵義師范學院, 貴州 遵義 563002]
馬斯洛曾提出過“第二次天真”“健康的兒童性”,這實際上大致相當于李贄所說的成人身上的“童心”,正是這種“童心”或“第二次天真”,使作為成人的詩人作家“既是非常成熟的,同時又是非常孩子氣的”。
李贄在《童心說》一文中首先對“童心”給予了界定:“夫童心者,真心也”;然后再進一步闡發(fā):“夫童心者,絕假純真,最初一念之本心?!薄巴恼f”認為,天下最完美的文藝作品都出自“童心”。李贄所說的“童心”,就是真心,即人的率真情性和自然本性,童心以自然真實為核心。他提出:“天下之至文,未有不出于童心焉者也?!崩钯椪J為所謂童心是“心之初”,是童子的最初之念,而失去童心的原因是因為內心受到了外界的影響,即“道理聞見”,李贄提倡童心,是為了恢復人的真心,反對以“聞見道理”為心。李贄所指的童心的內涵在這里已經(jīng)有了兩方面的意思,它既是指人最初的本心或初心,最潔凈無瑕的狀態(tài);也指最自然真實的表現(xiàn)。體現(xiàn)在文學創(chuàng)作上,既是創(chuàng)作主體的主觀心性的純凈,心無雜念;也指創(chuàng)作主體在進行創(chuàng)作時的真情流露。李贄從真心、真人導出了真文的理念,認為倘若世間之人皆能做真人,都懷有童子之心的話,那么發(fā)自于真人、真心的文章就是真文,即“自然之文”。
成人在遭到挫折或失敗時,也會在情感上出現(xiàn)“童心”心態(tài)的復蘇,尤其表現(xiàn)在創(chuàng)作上,不由自主地將詩歌中的“我”換成現(xiàn)實中的“我”,再回歸到童年時期的“我”。所以作者心目中的“我”是“此時此地的我”,而讀者在賞析時看到的是“彼時彼地的我”。這種“童心”心態(tài)可視為成人第二次“童心”心態(tài)的蘇醒。正是緣于“第二次天真”或“童心”,使詩人既成熟,同時又表現(xiàn)出孩童時代的天真。“第二次天真”使得他們以兒童般的心態(tài)進行創(chuàng)作,有利于創(chuàng)作出新穎別致的詩篇來。英文詩歌中不乏蘊含童稚、童貞、童趣色彩的作品。詩人的“童心”心態(tài)指他們創(chuàng)作中相悖于其年齡、性格、身份、心理、行為的兒童化的心理情結,即在創(chuàng)作中自覺不自覺地模擬、揣摩兒童的情緒和意識,如好奇心、自我中心、弱邏輯思維、情緒化、游戲性、自由化、恐懼感等,這種心態(tài)一般只有兒童才有。
在威廉·布萊克所作《保姆之歌》之中,當保姆多次要求孩子們回家時,孩子們的托詞是“不!不!讓我們玩耍,因為天還沒黑,我們不能上床去睡,看天上,小鳥在飛翔,還有漫山遍野的綿羊”。文字淺顯淳樸,表現(xiàn)了孩子們玩得開心而不想回家的心思,大人也被這種可愛的天真心態(tài)所打動,這種情結使得成人的第二次“童心”心態(tài)的蘇醒?!俺赡甑膽n傷”付諸筆端,就容易回歸為“童年的快樂”。一方面,通過對比來反襯現(xiàn)在;另一方面,掩飾了“成年的憂傷”。羅塞蒂所作《月亮困了嗎?》之中,“月亮困了嗎?在朦朧的面紗里,她看起來如此蒼白/她從東到西爬上天空,并不休息/夜晚來臨之前,月亮顯得如紙一樣潔白/黎明之前,她淡淡地褪去”。詩行直白如話,但頗具兒童的心理、思維與表達特征。就表面而言,仿佛只是說了月亮陰晴圓缺的事情;但當我們回想起“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悲歡離合”的千古名句之后,就會明白無論中外,相思都可以與月亮聯(lián)系在一起。即使只從成人的角度賞析,本詩也是一個從“成年的憂傷”回歸為“童年的歡樂”的絕佳例子。雖然詩句只是一種直白、質樸的兒童語言,而實際上卻內蘊著詩人的辛勞和與生活的抗爭的歷程。雪萊在其《頌月》一詩中也有相似的詩句:“你爬上天空、凝視大地,疲乏無力了嗎?”在英文詩歌中一般月亮象征皎潔和浪漫,但更多的是將“成年的憂傷”回歸為“童年的歡樂”,容易將成年的憂傷掩飾,轉為對童年時光的追憶。莎士比亞的作品也涉及過童心及其心態(tài)。在他的第98首《十四行詩》中,“我在春天離開你/當絢爛的四月穿上華貴的盛裝,萬物皆有新的氣息,甚至老態(tài)抑郁的土地老爺也隨之又笑又跳/似乎還在冬天里,你離開后,我還和這些花兒一起玩樂,似乎在和你的影子在一起。”這首詩里的莊重的土地老爺會笑會跳;燦爛的四月里的小鳥在婉轉歌唱,以及姹紫嫣紅的花朵在綻放,讓人真切感受到詩人創(chuàng)作時的“童心”心態(tài)從頭至尾在流淌。此外,他的長詩《魯克麗絲受辱記》中,用百合代表白色,玫瑰代表紅顏,把王子的臉比作圖書,眼神比作頁邊的詮釋,這些一般是只有兒童才會有的聯(lián)想。威廉·華茲華斯的詩歌中也有“童心”心態(tài)的體現(xiàn)。華茲華斯是一位自然派詩人,他受啟蒙主義影響,向往“唯情論”,主張在平靜中追憶過去,尤其醉心于盧梭的“返回自然說”。他從自然中汲取靈感,用誠摯的大眾的語言去創(chuàng)作。他所創(chuàng)作數(shù)量巨大的田園詩,描繪了清雅恬靜的鄉(xiāng)村美景、風情、生活以及其間的生靈,意境悠遠,形象生動。華茲華斯的田園詩,對自然的崇拜傾向充斥了字里行間,旨在把自然看做圣靈,山川河谷、花草樹木、藍天白云……不但賦予其人的靈性,而且與人和諧自然地渾為一體?!度贰毒G雀》《致雛菊》《致蝴蝶》《紫杉樹》《小支流》《小小燕子花》《芬芳的空氣》《每當我看見天上的彩虹》《我像云兒孤獨地流浪》等詩作,生機盎然、含蓄蘊美、美不勝收。自然的造物主總是表現(xiàn)出一種超越自然的力量,也是超越現(xiàn)實的力量。這種無形的力量,喚醒了兒童化的心靈,讓人體味到超現(xiàn)實的世界里的自然、美好和永恒。他的《我心澎湃》中,“每當看見天上的彩虹,我心跳會加快/曾這樣,我度過了童年/也如此,我進入了成年/當我年老之時,愿也將這樣,否則活著有什么用/從小看老,期望我生命中的每個日子,事事充滿對自然的虔誠”。在這首短詩里,華茲華斯表現(xiàn)了希望永葆兒童時代的天真純潔和對自然熱愛的愿望。他認為,每個人都先有童年才有成年,成人性情中純潔美好的部分都是保持了在童年時期形成的東西;兒童是生命的源頭,成人是兒童時代的延續(xù),純真的童年時代是人生的黃金時期,童貞里有不朽的征兆,只有孩子才能看見“幸福的天堂”,“上帝的榮光”降臨在身邊。所以,華茲華斯提出“從小看老,三歲看大”的思想。而成人由于對世俗的倦怠,往往變得世故而失去童貞。并且,由于成人的世俗,童年時代原本具有的對自然的敏感逐漸喪失,難以找到當年的天真與質樸。所以成人要超越現(xiàn)實生活的世俗,就得重拾童心,回歸自然。就詩人而言,他們與常人的不同之處在于一生都保持著“童心”的心態(tài)。
在文學的傳承中,“童心”心態(tài)一直都存在著,所以詩歌才有生命力。概或幾種心理導致了詩人們的這種“童心”心態(tài)。首先是詩人的遁世心理:詩人在權力傾軋、政權更迭、民族危機和生活壓迫中,現(xiàn)實的生活與理想中的生活往往有著極大的落差,種種挫折和失意容易使之心理失衡,苦于掙扎而又不得其解的解救辦法就只有遁世,做一個隱士。蒲伯所作《幽居頌》就是一個例子,作者覺得幽居生活自在快樂,精神安寧,無拘無束。其次是詩人的夢幻心態(tài):詩人往往有浪漫的情懷和非常人的心理和思維;文學雖源于生活但大多高于生活,詩歌又是“文學中的文學”;浪漫、非常人心理、生活的艱辛和痛苦,使得詩人有些不愿正視現(xiàn)實而“童心化”地去創(chuàng)作,在創(chuàng)作時表現(xiàn)得或天真爛漫,或沉溺于往日而不能自拔,或對人生期待太多而現(xiàn)實卻如此無奈,這些容易造成詩人的“童心”心態(tài)的復蘇,這種意識要求回歸純真與自然。再次就是詩人的依賴心理:人生的艱辛、失意和挫折容易使詩人產(chǎn)生依賴心理,這種依賴心態(tài)或表現(xiàn)為反依賴,即有條件的獨立意識、物質與精神需求的不協(xié)調。隨著時間的推移、年齡的增長,對童年往事的回憶的依賴逐漸加強。然后就是詩人的懷舊心理:成人所處現(xiàn)實生活中的種種規(guī)定和束縛使詩人懷念自由自在的童年生活。在現(xiàn)實與懷舊的沖突中,詩人腦海中往事如煙,感傷懷舊。最后就是詩人的預言心理:對兒童而言,因為無知所以無畏,由于無知所以對很多事物都感興趣。詩人創(chuàng)作時,容易以兒童化的心態(tài)和語言來表達對未來的一些期望,如威廉·布萊克的短詩合集《天真之歌》中所表達的情緒愉悅,主要是用孩子似的天真眼光來看待世界,其中的詩行“從一粒沙中看世界,從一朵野花看天堂,一只手掌握住無限,一個時辰抓住永遠”,表達了詩人對“沙粒世界”和“野花天堂”的無限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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