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
王迎高
這里的每一滴水都睜著眼睛,每一片雪都儲滿陽光,每一塊冰都守著諾言,每一朵云都馱著袈裟、梨花和松軟絲棉。
等你,紅樺脫去樹衣,箭竹吹出炊煙,池中的倒影浣洗出鍋莊舞的“悠顫跨腿”和“龍擺尾”。
一股山泉鞠躬、敬香、搖輪、對歌,流經(jīng)磨房和綠肥紅瘦,流成靜謐、棧橋、一見鐘情,流成同濟(jì)的力量,恩德的釋然,流成梵音古樂和童話大千。
一棵連香穿上玻璃鞋,一對鴛鴦灑落水晶花,一株死去的冷杉在與水為伴的交融中,讓鈣質(zhì)掩映成橫骸和斜躺的胡楊。
十二峰的回聲里傳來第一響雞鳴,一百十四個海子濃烈岸芷汀蘭,五處鈣華灘流相聚斑駁陸離,四十七個泉眼溢出泉涌相報和靜水流深。
瀑,凝結(jié)成白紗帷幕和靜態(tài)牽掛,雪,用千萬羽蟬翼覆蓋視覺的扉頁和屏障,暖,在零度以下吹旺內(nèi)心的炭燃,煮開一壺酥油茶和糍粑餅。
等你,用千的次方,萬的公頃,光的片羽,冰的羔羊,色的藻類,水的全息和冷水群魚。
等你,一句說過的話臥成一道岡嶺和溝壑,屹立成一排峰巒和九個村寨。
冷的底下,是根與根的纏繞、支撐和跺腳。
只有親人,才在一棵樹的水里站成一雙或一簇;只有詩歌,才在一張潛的紙上寫出堅韌和灌木葳蕤。
只有在一個地方,山桃可以樁在湍中,薔薇在水的沙礫上婀娜多姿,云杉和槭刺舉著截干蓄枝,忍冬和遼東櫟聯(lián)手奇正相生。
只有在這片水里,世外桃源才有夢境之約,去蕪存真才完善天作之合,曲枝殘身才成其為立體的畫和無聲的詩。
生活的空洼處,確實有改變命運的曲直、疏密、妙筆生花和不用修剪的蒼勁。
這是怎樣的一種體驗和隨世沉浮,一粒種子在一處水域扎根后長出坦然和淡定,一棵樹因委身一處山水而放棄陸地與灘涂為伍,與波濤同韻。
這又是怎樣的一種選擇和心態(tài),一些根莖情愿裸臍露丫,把土地留給更需要的岸,一些枝椏情愿捂住傷口,放慢長大,將另一片天空彰顯和薈萃。
是的,愛惜土地的人,總是把山坡削成梯,把流水捧為命脈。
成為風(fēng)景的,不是一束的我,一叢的你,而是一群的我們,一望無際、連綿起伏、弄出潮聲的我們。
我們在泥濘濕地倔強(qiáng)直立,聚眾而長,共生共繁,在寒冷的風(fēng)中,用枯萎和襤褸結(jié)盟振臂,叩擊心扉和相隨相依。
我們,每一棵是雌雄同株,每一節(jié)是蓮藕胸懷和竹的高潔,每一簇是荻的火焰和披針,每一茬是團(tuán)隊的白駒過隙和伸向根系的攙扶。
我們不是五谷和芳草,所以我們必須用根橫走成匍匐和局限版圖,用網(wǎng)狀編織生活的縫紋和簾席,用平凡和脆弱擰成一股韌性,用親密無間和眾志成城入闈存在的面積和“禾草森林”。
熱愛沼澤和廢墟是我們一生的青紗帳和蒹葭蒼蒼,也是我們對水的尊重和跪乳,對岸的以身相許和捍衛(wèi)。
即使我們遭遇刈割或經(jīng)歷整個冬的凜冽,但來年初春,又有褐絨絨的筍尖排成隊列,又有溫馴的挺拔蓬勃成祥云和綢緞,又有兵馬俑的戰(zhàn)士立場在撕開的大地淺處。
雖然,我們長得比平地的伙伴矮了半截,可我們腳下是海拔二千一百四十米的山肩;雖然,我們擁擠和蝸居,但我們卻在水中央留出一條蜿蜒空行,讓時光無阻地流成詩歌玉帶和句讀隧道,讓荏苒重新命名文字的輕重、快慢、守望和掀起博覽。
岸說:留得住水聲和水位的人,把一輩子的事業(yè)濃縮到每一年。
豎著的河,立著的紙,披著哈達(dá)的蝶戀和拜。
因為有落差,溪千折萬折成瀑;因為有愛,思念才掛成川,流出方向。
一個人,一處最小的風(fēng)景,一個人用粉身碎骨和墜鏤刻愛你的醞釀和幔。
一個人,在懸崖的肩上把盼瓊花成固狀的惦,在經(jīng)幡的飄中,祝愿你遠(yuǎn)方的歸帆,在懷春的水里,讓忠貞漣漪出想你的曲線效顰和豌豆丹青。
一個人將陽光折射出初昭和翠黛,用心底的晶瑩將融雪裁剪成新娘的嫁衣。
這何不是一次情的行走,從記憶深淵,從二千多米海拔時空,從夢醒的云海、日出和天光,從“水在樹間流,樹在水中長”,從“九寨歸來不看水”,從沉著乳汁的湖底、湖堤和湖畔,從藍(lán)色妖姬的孔雀開屏、玉液蠕動和盈盈一碧。
這何不是一句走近的告白,一滴水用澄澈、量化,水滴石穿走出高山仰止和銀河九天,一群水用智慧、積蓄、背與背疊層和恰到好處的一塵不染又層層盡染,匯成血濃于水和扎如馬道。
生活說:走過那道坎,前面是一平如鏡的深閨人未識和水到渠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