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金剛
回到老家,母親早已迎在路口。拉過母親的手,我習(xí)慣性地,又略帶程式化地問了句:我爹呢?母親笑意盎然:聽說你要回家,他硬要去刨些紅薯讓你嘗嘗鮮。這不,早飯也沒吃完,就急著下地了。
我打小就愛吃紅薯。看來,父親又是一如往年,去打撈我那丁點的念想兒了。飯做好,父親扛著一袋紅薯進院了。飯罷,稍話家常,我便要回城。父親忙著挑揀紅薯。準(zhǔn)備妥當(dāng),父親長舒一口氣:好了,走吧!
當(dāng)我回頭時,忽地感覺有別以往,因為我看到了送行的父親。先前,都是母親隨我走出老遠,而父親只是站在院墻角張望幾眼,便回頭做事去了。這次,父母兩人,趔趔趄趄尾隨身后,讓我既溫暖,又感覺不大習(xí)慣。
我不由半開玩笑地問父親:爹,今天你怎么也來送我,不急著干活兒啦?大概父親沒料到我會這么問,頓時一陣局促,眼神躲閃,一時無語,半天才輕聲說:上次你走后,你娘告訴我,你說我那天沒有去送你。聽后,我心里很不是滋味。所以,今天一定要送你。父親說話時,先是不安,轉(zhuǎn)而又為自己能彌補缺憾,略感踏實。
母親看到父親難為情,便接過話茬:那天,我跟你爹說后,他就一下午、一晚上嘮叨。說那天,還有以前,總是忙著干活沒去送你,孩子心里肯定不舒服,一路不痛快。又說起十幾年前,你上師范那天,也沒去送你,讓你一個人背著行李、揣著錢去學(xué)校報到,孩子不知遭了多少罪……自從你那天走后,他就天天念叨著你回來,說一定要親自送送你,讓你高興回家。并且以后每次都要送你,一直送到他送不動為止。
父母一番話,讓我一時語塞。印象中,父親言語不多,一貫沉默,從未對我說過一句動情的話。這次竟然開口對兒子承認(rèn)自己“做得不好”,且那么誠懇,這需要鼓起多大的勇氣呀。其實,那天我就是隨口一說,并沒有丁點責(zé)怪父親的意思,只是臨行想看到父母二老。至于那次父親沒送我入學(xué),是因為他病了,后來,我還從心里感謝父親沒送我,讓我學(xué)會了獨立。然而,父親卻自責(zé)、傷感了許多天、許多年。
我那可愛可親可敬的老父親,真正該愧疚的是兒子我呀!曾記得那天,你冒著酷暑到城里給我們送菜,午休后,你輕輕推開我的房門,悄悄說:我要走了,你睡吧,別起來了。極度的困意,讓我只是應(yīng)和了一句:嗯,那路上慢點!便又睡了過去。事后,我雖覺有愧,但想到父親終究是父親,不會和兒子一般見識的,便又馬上釋懷,丟在腦后。
今天聽到父親竟然對我“道歉”,一時讓我無地自容。父親那句“那天我沒有去送你”,一直在耳畔回蕩,痛扣著我的心。真想撲到父親懷里,滿懷愧意地說:對不起,爹,那天我也沒有去送你,請原諒兒子的無禮。但礙于面子,我終未開口,卻埋在了心底。今后,我定會用心目送父親漸遠的身影,直至它消失在那抹燦爛夕陽的盡頭。
于曉芳摘自《新聞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