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德

一

小街里，遇一小狗。它，嬌小如豆，金黃而卷的毛發(fā)，長得連眉眼都遮住了。我鳴喇叭，它往後退，頭追著尾，轉(zhuǎn)圈撒歡。結(jié)果，一趔趄，栽了一個跟頭。

起來後，站定。它歪著頭，看我。劉海斜分，恰好，露出一只眼來，孤傲，又有點霸道的頑皮。我再鳴喇叭，它再退幾步，牙微露，與我對峙。我突然長長地鳴一聲喇叭，它嚇得一口氣跑到左近的巷道口。

窄窄的巷道口，儀容一人過。它站在中間，睥睨著，仿佛說，來呀，你追我呀!

我笑。一抬頭，巷子盡頭，是它的女主人吧，斜倚在門框上，朝著我，笑靨如花。

二

溽熱難當(dāng)。

汗從毛孔里，一點一點拱出來，像蚜蟲瞬間吐出的露。東一顆，西一顆，散在胳膊上，彼此亮晶晶地對視著。

一只飛蟲突然俯沖下來，一頭刺進(jìn)汗珠深處。針芥大小的軀體，先是穿過一顆汗水，接著，又扎進(jìn)另一顆。它的一半翅膀濕了，就拼命扇著另一半，不停地向前穿行，一顆，一顆，又一顆。

它玩瘋了。

突然有風(fēng)來。這風(fēng)在哪里藏著呢?一扇門，一孔窗，一個縫隙地找過去，沒找著。一回頭，沒了飛蟲。再一回頭，沒了汗。

無限清涼。

三

一父親，接女兒放學(xué)歸來。

他騎著自行車。車後座上，栽著女兒。女兒是上小學(xué)吧，穿著白白凈凈的校服。父親騎得并不快，風(fēng)拂過父親，拂過女兒，拂過女兒童年的黃昏。

女兒其實并未在風(fēng)中。女兒，在書中。前面是父親寬寬的後背，後面是矮矮的椅背，女兒，就坐在這樣遼闊的安全里，專注地讀著書。

熱鬧的人與車流，在書外。路邊的樹及蟬聲，在書外。父親的呼吸，以及這個世界的喧囂，都在書外。

那是不是一本最美的書，不知道。但，那天，女兒坐在這個世界最美的書桌上。

四

女人騎著一輛電動車，男人騎著一輛電動車。

女人的手里有一根繩子，男人的手里，也有一根繩子。這是同一根繩子，只是，他們分別抓著繩子的兩頭，女人在前面，扯著男人前行。是男人的電動車沒電了嗎?不，是男人看不到這個世界。

男人戴著副墨鏡。鏡框很大，顏色很深，仿佛，男人要把自己也藏進(jìn)去。但，男人終究沒想藏住自己，這不，他騎著電動車出來了。

男人真膽大。

其實，也不是男人膽大。是愛，讓他有了看清這個世界的眼睛。

五

夕照奔流。

這是他說的。他家有一個很大的陽臺。每天，夕陽西下的時候，他都會在陽臺為自己沏上一杯綠茶，然後，偎在竹椅里，看，夕照奔流。

去過他那里的人很多。也有人陪他一起喝茶，一起看夕陽。但是，誰也沒有看見夕照奔流的場景。哪有奔流啊，還是那輪太陽，紅著紅著就墜到地下了。去的人都這么說。

他笑笑，什么也不說。每天，雷打不動，喝他的茶，看他的夕照奔流。

其實，他是不愿解釋。如果解釋，一定是下面的這句：

活法不一樣，看到的就不一樣。

編輯楊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