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喜場

不是輸不起，而是不忍輸

一

生活中，也許我們經(jīng)常會輸給對手。然而有的人，卻總是輸給我們。

八歲那年，父親準備去鎮(zhèn)上買化肥，那時交通很不方便，十多里山路，全靠兩條腿走。聽人說，鎮(zhèn)上好玩極了，從沒去過的我也嚷著要去。母親拿荷包蛋哄我別去，父親則嚇唬我，說路上有兇猛的柴狼，還咬人呢。我不顧父母的勸阻，堅持要去。父親無奈，最終答應了我的請求。

果然，鎮(zhèn)上非常熱鬧。路過一個小面館，我拉著父親的衣角，嚷著要去吃面。父親為難地說，這二十塊錢是恰好買一百斤化肥的，如果去吃面，買化肥就不夠了。我說，買不到一百斤就只買九十斤吧，我好不容易才來鎮(zhèn)上一趟，總不能讓我餓肚子吧。父親拗不過我，讓師傅做了一碗一塊錢的面。我吃得津津有味，而他卻轉過身去，喝了一杯白開水。

走出小面館，不遠就是鞋店，我又拉著父親的衣角，嚷著要去看看。父親知道我又有想法了，說下次再去吧。我說下次不知要等到什么時候呢，你看我的腳指頭都露出來了。父親無奈，只好同我到了鞋店，花三元錢買了一雙小巧的球鞋。

快到化肥店了，這時路上過來一輛人力三輪車，載著許多玩具，我又嚷著要去瞧瞧。父親拉著我的手，說我們先買化肥吧。我說這是第一次來鎮(zhèn)里。讓我看個新鮮吧。父親沒辦法，只好嘆了口氣。我看中了一把玩具氣槍，嚷著又要買。攤主要十元，父親一聽嚇了一跳，說如果買槍就真的沒錢買肥料了，于是拉著我的手就走。我說這是第一次買玩具呢，你就成全我吧，我將來好好學習，否則我沒心思上學的。父親的心又軟了，和攤主軟磨硬泡，最后還價到六塊。

當我揚揚得意地拿著氣槍在玩時，父親卻黯然地拿著剩下的十元錢買了五十斤化肥。回家的時候，我翻了兩座山就沒力氣了，靠在路邊一動也不動。父親鼓勵我，說男子漢要堅強一點，要不怕困難。我哭道，你看我腳上有許多血泡呢，根本走不了。這時，他一聲不吭地把兩小袋肥料放在一個筐里，把我放在另一個筐里，挑著我和化肥在崎嶇的山路上前行?？粗僖淮屋斀o了我．我心里非常得意。

二

我的成績一直都不錯，在班內名列前茅，父母對我抱有很大的希望。可高三時，我戀愛了，這導致我的成績急劇下降。父親非常著急，趁我月末回家時給我做思想工作，苦口婆心說了一大堆，聽得我很不耐煩。最后我說，爸，今年我已滿十八周歲，自己的事情可以自己做主了。你十八歲時都準備娶我媽了，難道我十八歲就不能談戀愛嗎?父親聽了，臉漲得通紅，氣得一陣咳嗽。沒想到，這一次爭斗又以我的勝利而告終。

早熟的種子終究結不出好果子，那年高考我考得一塌糊涂。隨著學業(yè)失利，女朋友也拜拜了，我的心情非常失落。經(jīng)過一番思量，我準備南下打工，可父親想讓我復讀。最終，父親還是沒有拗過我，看著我背著行囊即將南下，他嘆了口氣，無奈地搖了搖頭。

半年后，我背著空空的行囊回來了。在外嘗到了漂泊的辛酸之后，我又萌生了復讀的念頭。我苦苦地哀求，爸，我還想讀書，再給我一次機會吧。然而這一次，父親沒有點頭。他說，你也不小了，學門技術算了吧。我又向母親求情，希望她能做通父親的思想工作，然而這次父親是鐵了心了。

這么多年來，我從來沒有輸給過父親，我想這次也不能輸給他。年初的時候，我跑到姐姐家借了五百元，又和學校的老師打了招呼，很順利地返校復讀了。父親也沒辦法，但心里頭還在埋怨著我。半年后，我又走進了考場。這一次，我打了漂亮的一仗，順利地考上了大學?？粗脦讉€大學寄來的錄取通知書，我高興得手舞足蹈。

母親說，兒子啊，雖然你考上了大學，但讀書需要很多錢。如果你父親不同意，你照樣沒錢讀，你還是先去向他道個歉，讓他支持你去讀大學吧。

我從來沒有向父親道過歉，我想這次也不能例外。隨著開學日期的臨近，別人都高高興興拿著行李去學校報到了，而我仍然待在家里，平時也很少和父母說話。母親急得團團轉，而父親猛地抽了兩口旱煙，隨之而來的是一陣劇烈的咳嗽。

那天晚上，父親回來得很晚。回來后他遞給我一把鈔票，只說了一句話，這七千元學雜費，你要保管好，然后轉身就走了。

后來才知道，那七千元是父親跑遍整個村子借來的。這一次較量，父親又輸給了我，可我心里很不是滋味。

三

大學畢業(yè)后，我很快在學校里找了一份工作。不久，有了一個女朋友，談了一年多，就準備結婚了。由于在學校上班工資不高，加之開支較大，上班一年多根本就沒存多少錢。結婚后家里負債累累，一方面是讀書時借了一大筆，另一方面是結婚時借的，總共加起來有三萬多元。為了保證婚禮的順利進行，當時我沒有把家里負債的情況告訴女友。

結婚后，有一次我開玩笑似地把家里欠債的情況告訴了妻子，她頓時情緒失控，說我騙她，鬧著要離婚。我只好說這是一個玩笑，才讓妻子的情緒緩和了下來。

我趕忙找父母商量，說家里欠債的事不能告訴新來的兒媳，她會鬧離婚的。父母聽了都默默地點了點頭。然而結婚后，妻子掌握了財政大權，我根本沒錢還債，這給父親出了一道難題。

彈指一揮，五年過去了。一次打電話回家，母親高興地告訴我，說家里的那三萬多元債務還清了，要我在外好好工作，不要擔心。我仿佛是在做夢，簡直不敢相信這是真的。我說父親都是六十多歲的人了，家里哪來那么多錢還債。母親告訴我，這些年，父親經(jīng)常在外打零工，替我還債。每年還六千，五年就還清了。聽完她的這句話，我的眼睛濕潤了。這些年來，我又成功地躲過了債務，父親又一次輸給了我。

正月團聚，哥哥姐姐們都在家。餐桌上，我當著大家的面敬了父親一杯酒，說，爸，從小到大您一直都讓著我，一直都輸給我，什么時候您也該贏一回啊!兒子今天敬您一杯，祝您健康長壽，也希望您能原諒兒子的固執(zhí)和不孝。

父親笑道，傻孩子，老爸從來都沒有輸過呢。當年能夠帶你到鎮(zhèn)上玩，我感到很高興。只是那時沒錢，要不然應該給你多買一些玩具。后來呢，你又考上了大學，還結婚生子了。一切都順順利利，說實話啊，只要全家人開開心心地在一起，我就是最大的贏家啊。

父親說完，平時很少喝酒的他一仰脖子把酒干了。此刻，早已做了父親的我也忍不住流下了兩行熱淚，哥哥姐姐的眼睛里也都濕潤了。

二十多年來，父母什么都讓著我，什么都輸給我。他們總是輸給我，而我卻不懂珍惜，反而一次次地“欺負”他們，一次次地傷害他們。我們應該敞開胸懷，讓父母能在有生之年好好地贏我們幾回，我們不能一味地索取，而讓最愛我們的人一直這樣輸下去。

編輯邱文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