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杯滄海
這一天,他們等了三十一年
女兒三歲生日的第二天,我收到了父親的短信,“小纖,我和你母親商量想把那件事情辦了?!彼f的那件事情,就是與母親分開,確切地說,是解除他們三十一年的婚姻。我知道這一天終于來了,雖然他只是通過短信輾轉地告訴我這個決定。
這一天的自由,他們等了三十一年。
這些年,他們在別人的眼中一直是模范夫妻。記得我小時候,他們常常吵得大動干戈,歇斯底里。忘記是從什么時候開始沒有了爭吵,人前人后一團和睦,大二的那年暑假回家的時候,有同學羨慕我的家庭,我告訴媽媽的時候,她說,夫妻吵架的初級階段是動嘴,有點調情,有點撒嬌,也有人為此打打鬧鬧一輩子;如果動手,便成了打架的升級版,無論誰打誰,受害的是雙方,固然傷心,但是,如果嘴與手都沒有動的欲望,那就說明日子已經索然無味了。這番話母親像是告訴我,又像是告訴自己,說的便是她和父親的生活。
爸爸媽媽,我們不說抱歉
爸爸媽媽第一次提起離婚是在1990年,我13歲,晚自習課的時候,他們一起來接我回家,那是鮮有的一次,我走在中間,牽著他們的手。臨近小區(qū)的時候,他們卻突然沉默下來,爸爸說,以后這個家就是你和媽媽的了,你要聽媽媽的話。
路燈很暗,天冷得很,還飄了大把大把的雪,我在原地呆呆地愣過之后,眼看著剛剛的幸福煙消云散,我掙脫他們的手,跑向了立交橋的鐵路上,他們在后面追,我至今記得自己奔跑的姿勢,無助,絕望,震驚,腦子里只有一個想法,生命里的兩個人怎么可以說分開便分開了。
之后,我學會了吸煙,開始早戀,逃學,在自己的手臂上用刀子刻下或大或小的字,時常傷痕累累地出現在他們面前。其實,我至今都感謝我早戀的那個男生,他給了我很多的關心,那個時候,他是我唯一的溫暖。當爸爸媽媽知道了這件事情之后,如臨大敵,開始想到忽略了我。那次之后,有好幾年的時間,他們絕口不再提離婚的事情。
家還是一如往常,但是,我已經能感覺出腐爛的氣息,母親一心撲在工作上,幾次累暈在工作崗位上,榮譽一個接一個地來,卻不快樂。爸爸還在那個企業(yè),領著不多不少的薪水,每天下班回家給我做飯,母親的激進他不理解,正如他的安逸母親不能茍同。
有次,父親帶我去買菜,走到農貿市場的中段,父親忽然回過頭,很認真地盯著我說:“小纖,我很抱歉。”我很大人地搖搖頭,我知道困苦的不止是我一個人。
離開也是愛
18歲之后,我曾經問過母親是否愛父親,母親猶豫了好久,說不知道。我把相同的問題拋給父親,問他是否愛母親,他說我還小,不懂大人的事情。其實,我已經18歲了,懂得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真的好是怎樣的好。對于他們,二十余年的時光,從二十幾歲到四十幾歲,人生最鮮艷的一段年華,卻是那么黯淡無光,少滋乏味。她或者真的不曾愛過眼前的這個男人,他也不曾愛過她,他對于她的干練沒有絲毫的欣賞,她對于他的細心沒有一分的認同,他們在一個空蕩的徒有其形的婚姻盒子里,彼此的心靈相隔遙遠,無所依靠。
他們說,女兒要考大學了,別讓她分心,他們說,女兒要結婚了,別讓她被婆家瞧不起,他們說,女兒懷孕了,別讓她心情不好。兜兜轉轉,因為我,他們又維持了很多年,他們身在圍城,卻都已心無所屬,日子波瀾不驚地劃過去,他們的生命里除了我就剩下工作。但是,我知道,早晚會有這樣一天的,很多次跟丈夫談起,還是惶恐的,心情無比的復雜,盼望著他們都幸福,卻又無法接受分離的事實,即使打破表象的完整也是需要勇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