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芳

1

下班前5分鐘，季一楠打來電話，約我在城南齋見，說有重要的事情和我說。我知道季一楠要和我說的是下個月我們的婚事，我急急收拾好辦公桌，趕往城南齋。下個月，下個月，幸福甜蜜的生活就要開始了啊。

一路胡思亂想，沒想到一輛車突然從路口沖過來，沒來得及叫出聲來，我便軟軟地倒在地上。思維尚且清醒，雙腿卻動彈不得。只見一個人飛快地把我從地上抱起來，說：“快，去醫(yī)院！”我仰臉，看到一張?zhí)貏e的臉龐——不是英俊，也不是丑陋，是黑！這種黑得發(fā)亮的皮膚，如果包公在世，也定會發(fā)出“既生瑜，何生亮”的無限感慨啊。想到這里，我竟暗笑起來，掙扎著要起來，腿卻不聽使喚。他忙制止我：“別動，你的腿傷得不輕呢！”

我這才覺得痛，忽然想到下個月的婚期，如今這個樣子，如果一時好不了，豈不麻煩？又想到城南齋里等著我的季一楠，忙去找我的手機。那個黑男人卻惱了：“你再亂動，將來殘廢了可別賴我??！”我狠狠地盯著他，一字一頓地說：“你休想逃脫責任，我要是殘廢了嫁不出去，你也別想好過！”然后問他要過手機，給未婚夫打電話：“一楠，我在醫(yī)院……”說著，淚水嘩的一下就流了出來。

2

這個撞了我的黑男人叫吳斌，他為我辦了住院手續(xù)后便鞍前馬后地伺候我。倒霉的我果然傷得不輕，左小腿骨折，打了厚厚的石膏，醫(yī)生叮囑要臥床靜養(yǎng)，至少三個月。三個月啊，想到下個月的婚期，我欲哭無淚。吳斌自知理虧，處處賠著小心，唯恐惹怒了我。

看著吳斌跑前跑后地端茶倒水，同病房的大姐羨慕地對我說：“你真有福氣，瞧你老公多體貼??！”我不屑地撇嘴：“我眼光再差，也不會找這個煤黑子吧！”大姐搖搖頭：“傻姑娘，你別看人長得黑，這種人心眼好，實在，靠得住。”我趕緊打住她：“我有未婚夫呢，下個月就要結婚了……”

唉！未婚夫，結婚，我的心情一下子黯淡下來。咦，季一楠怎么遲遲不來看我？

一直到第三天傍晚，季一楠才提著一籃子水果進了病房。我撲進他的懷里，委屈地大哭起來：“我的腿瘸了，咱們下個月結不成婚了，怎么辦哪……”季一楠溫柔地拍拍我的肩，說沒關系，安心養(yǎng)病，來日方長。

季一楠走后就再也沒有來過，他在電話里說：“我那天約你，是有事情要告訴你：我以前的女朋友從國外回來了，她想讓我也去國外發(fā)展，你看……本來不應該在這個時候告訴你，可是機票已經(jīng)訂好了，正好還沒領結婚證，房子是一起買的，我出國也不要了，你把一半的房款給我就行了！”

整個世界似乎都變成了一片虛無的白色，我定了定神，回他：“去你娘的！”便狠狠地摔了電話。

人在倒霉的時候，真是喝涼水都塞牙。

3

我病了，發(fā)著高燒，說些誰也無法破譯的胡話，昏頭昏腦足足睡了三天，吳斌也在我的床前整整守了三天。我清醒后看到吳斌眼窩深陷面容憔悴，他說的第一句話是：“我的大小姐，即使殉情你也挑個時候啊，這黑鍋我背得起嗎？”說著，趕緊拿了條毛巾來給我擦眼淚，“我不過隨口說說，你千萬別哭啊，我最怕女人掉眼淚了！”

我拽過毛巾扔到他的臉上：“這是擦腳的毛巾啊少爺！”

我的病好了以后，吳斌就成了我的出氣筒。我想盡了辦法折磨他，一會兒讓他削蘋果，一會兒讓他背我去涼臺上吹風，一會兒又讓他讀小說給我聽。他膽敢有絲毫反抗，我便歇斯底里大喊大叫。吳斌氣得鼻子直哼哼：“郭曉夢啊郭曉夢，你有點出息好不好？被人甩了也用不著這么窮兇極惡吧？天下這么大，三條腿的蛤蟆不好找，兩條腿的男人可到處都是??！就算真的嫁不出去，不是還有我墊底嗎？”

我眉毛一揚，譏笑道：“就憑你，非洲難民，也想娶我？做你的春秋大夢去吧！”

吳斌搖頭嘆息：“虧你還自稱時尚作家，居然不知道如今流行黑驢王子，嘖嘖……”

“黑驢王子？”我差點笑岔了氣。不過平心而論，吳斌除了皮膚有些黑之外，算得上是個有魅力的男人。1.80米的身高帶給人的安全感就不用提了，雖然嘴貧一些，照顧人還是非常細致體貼的。他能削出非常精致的蘋果，有耐心聽我亂七八糟地說胡話，還常常自己在家里煲好了皮蛋雞絲粥，盛在保溫桶里給我送來。

我仍然排斥他，當輸液的針頭扎進我的血管里回流出鮮紅的血液時，當我拄著拐杖一跳一跳地上廁所時，我真恨不得把這個“黑驢”一點一點撕碎了。而每當這些時候，無論我怎樣發(fā)脾氣刁難他，吳斌都是一副百依百順逆來順受的小樣兒，我便又覺得不忍，算了算了，都是自己倒霉。

4

三個月后，我腿上的石膏拆除，但是腿還沒有完全恢復，拐杖還丟不下。我家在外地，這個城市里除了季一楠留下的那套房子，我就是孤零零無依無靠的一個孤家寡人。于是吳斌和我商量，要搬到我的房子里來住，以便更好地照顧我。我?guī)缀跻幌伦犹饋恚骸安恍胁恍?，一男一女不清不楚地住在一套房子里，這算什么事啊？”吳斌卻老謀深算：“反正你這房子大，一個人也住不完，不如這樣，就算租給我一間，你又得了錢，還能得到無微不至的關懷和照顧。想想吧，到哪里找這樣的好事？”

我知道自己運氣沒這么好，懷疑吳斌居心叵測另有所圖，他卻一副無辜的樣子：“你以為我愿意啊，你刁蠻無理脾氣暴躁，如果不是因為撞了你，我才懶得管你！”

想想，這樣也好，至少我心情不好的時候有個人可以罵罵發(fā)泄一下，于是和吳斌定下協(xié)議，等我的腿好了，他就馬上搬走。

吳斌果然是個細心周到的男人，每天下班后準時回來，手里必然提了必勝客或者蜜餞菠蘿，讓我先吃著，他急匆匆地下廚做飯。一邊炒菜一邊和我嘮叨，無非是哪個漂亮妹妹要請他吃飯，他惦記著家里還有“嗷嗷待哺”的我，便堅決推掉了之類的鬼話。

為了讓我盡快康復，他制定了嚴格的鍛煉計劃，比如每天走路不得少于五公里，晚飯后他硬逼著我和他一起去散步。走在馬路上他寸步不離，大約我一瘸一拐的走姿非常難看，便常有人盯著我看，吳斌便取笑我：“我可沾了你的光了，回頭率真高耶！”

日子在嬉笑怒罵吵吵鬧鬧中一天天過去，我漸漸習慣了和吳斌在一起的生活，習慣吃他做的飯聽他說話，也習慣了看他黑黝黝的臉上明朗溫暖的笑容。

轉眼便是情人節(jié)。那天吳斌打來電話，說他要晚一些才能回來，冰箱里有中午剩下的米飯，可以拌上雞蛋炒炒吃。我問：“黑驢王子是不是有美麗的公主相約啊？”

吳斌居然不好意思地回答：“就是以前和你說過的那個要請我吃飯的妹妹啊，人漂亮，又溫柔，對了，你看我送幾朵玫瑰好呢？”

莫名地，我心里便有了醋意。

5

我一個人在空蕩蕩的房子里，從書房到臥室，從客廳到廚房。書桌上躺著吳斌看了一半的書，客廳的沙發(fā)是吳斌睡覺的地方，廚房被他整理得清清爽爽，陽臺上晾著他洗好的衣服，我在這個處處都是吳斌的氣息的房子里心神不寧。

10點38分，終于聽到門外的腳步聲，我的心一陣狂跳。掩飾著內(nèi)心的慌亂，裝作毫不在意的樣子繼續(xù)在電腦前碼字。打開門了，換拖鞋了，倒水喝了，他在叫了：“曉夢，曉夢！”

我不回答。

突然聽到咣當一聲巨響，伴著玻璃爆裂的聲音，跟著就是吳斌的慘叫。我心里一驚，以百米沖刺的速度奪門而出。吳斌正蹲在地板上，玻璃杯碎了一地。我大吼：“吳斌你要死啊，你以為這些杯子不要錢嗎？”

吳斌吃驚地看著我，呆呆地說不出話來。我順著他的目光看向自己：天哪，我，我居然忘了拿拐杖！

吳斌從地上一躍而起：“原來你的腿早就好了，為什么要騙我？”

我紅了臉：“我的腿好了，你不就走了？！”

吳斌一把將我抱在懷里，輕聲說：“傻瓜，我再也不走了！”然后，他變戲法似的拿出三朵玫瑰，問我：“三朵玫瑰代表什么？”

“當然是——你愛我嘍！”嘿嘿，我才不上他的當呢！

責編/彭藝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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