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嘉祿
在今天互聯(lián)網(wǎng)時代及娛樂化背景下,文化呈現(xiàn)多元樣并不斷突出邊界,信息源五花八門且不必細究出處,傳播者借助光速傳播至各個領域,覆蓋面無限擴大,疊加、互動、反詰、追摹甚至合理想象等現(xiàn)象層出不窮,收效之奇,恐怕連傳播學創(chuàng)始人哈羅德·拉斯韋爾和勒溫、霍夫蘭等也始料不及,故而趣味的引領作用越來越強。
前些天去了一趟臺北,我對大眾趣味引導文化消費這一“生物鏈”有了更深的見識。
臺灣比大陸領先一步在文化產(chǎn)品開發(fā)、生產(chǎn)、銷售、傳播整個過程中導入娛樂化運作,或者說,他們早將純學術與娛樂化進行了刀切豆腐兩面光的切割。在電視節(jié)目里,無論時事綜述還是社會新聞,都全面娛樂化,連時政類評論員的宏篇巨論也充滿了夸張的表情。那么在文化消費這一塊更是運作得得心應手,比如臺北故宮,以前曾聽說那里的常設展有許多在大陸看不到的精品,抱著很大的希望前往,但看到的場景令我吃驚,觀眾的興趣只集中寥寥幾件展品上,比如清宮里的翡翠白菜和肉形石,等候入場的隊伍一直排到樓梯上,據(jù)說要等上整整一小時才能看到。還有一件西周晚期的毛公鼎,因為有失而復得的故事,因為有物主屢遭災禍的穿鑿附會,等待參觀的人群也如過江之鯽。而具有同等價值的散氏盤,陳列在另一個館里無人搭理。散氏盤之所以珍貴,是因為它有357字的銘文鑄于盤內(nèi)底,其書法渾樸雄偉,有金文之凝重,也有草書之流暢,是研習大篆的極佳范本。但我看到好幾位導游帶著客人從它面前走過,賽過看到灰塵一樣,而館方也沒有將銘文的拓片展示出來,不能不說是嚴重缺陷。
另外,北宋的汝窯器也是大眾趣味所在,但外行觀眾看了陳列出來的一件紙槌瓶和一件水仙盆,并不覺得它們有特殊的價值,語音導覽器也沒有點到要害。紙槌瓶瓶底曾經(jīng)被那個附庸風雅的乾隆皇帝命人在底部刻了一首御制詩,還題刻了“奉華”二字。而導游就抓住這個亮點,以趣味挑逗觀眾,而不是從汝窯器的產(chǎn)生與結(jié)構(gòu)美學上講解。
在基隆市西北方約15公里處,有一突出海面的岬角,受造山運動的影響,深埋海底的沉積巖上升至海面,產(chǎn)生了附近海岸的單面山、海蝕崖、海蝕洞等地形,海蝕、風蝕等在不同硬度的巖層上作用,形成蜂窩巖、豆腐巖、蕈狀巖、姜狀巖,風化窗等世界級的巖層景觀。這里就是野地柳地質(zhì)公園。但游客一直擠在所謂的“女王頭”前拍照留念,以至放棄觀察其他地質(zhì)形態(tài)的怪石。而這,也是受趣味引導的結(jié)果。至于日月潭和佛光寺等景點,亮點所在,都是各種傳說以及通俗劇式的噱頭,前者有蔣介石與宋美齡曾“駐蹕”遠眺的小涼亭,下面是一截碉堡式的建筑,后者是某法師以“人間佛教”為旗幟的商業(yè)化運作完美案例。
對旅游項目的消費,以新奇古怪引導游客,恐怕在世界各地都是“一本正經(jīng)”吧,被學界認為在傳承傳統(tǒng)文化卓有成效的臺灣也不例外。推而觀之,從去年電視上大熱的《忐忑》,到今年網(wǎng)上瘋傳的《江南style》,都以文化含量稀薄的娛樂形式吸引民眾眼球。
稀釋文化含量,強調(diào)反諷與自嘲,突出娛樂的觀賞效果,提升親民度與傳播力,成就了當下全球化背景下的信息傳播“主升浪”,這一現(xiàn)象的“升華”,電視、平面媒體和互聯(lián)網(wǎng)往往扮演了“導游”的角色。在急功近利思路指導下,它們成了時尚,成了熱點,成了可以揮灑成文的素材和吸納廣告的噱頭,于是,文化消費不再是精英文化的延伸與通俗,而是獨立自主開辟出來的反偶像奇異道路。那么,單純的不屑與嘲笑已經(jīng)不能解決任何問題,我們要考慮的是:反智化能否成為大眾美學勝利的標志?精英文化是否日趨邊緣,曲高和寡?當大眾趣味已經(jīng)引領精英文化時,研究它們的生存空間與民眾的需求,才是實現(xiàn)文化大發(fā)展大繁榮的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