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昉苨
在第三屆國際紀錄片論壇上,臺灣著名紀錄片導演楊力洲帶著即將在香港上映的作品《被遺忘的時光》出現(xiàn)了。
這部影片講述了一個關(guān)于“記憶”的故事。罹患老年癡呆癥的病人會逐漸失去記憶與自理能力。在臺北一所療養(yǎng)院里,說著一口東北話的景珍奶奶常常在為自己丟了女兒而著急,她逐漸忘了自己的丈夫,忘了朋友,也遺忘了女兒;95歲的王老師,一直以為自己住在療養(yǎng)院里是為了教外語,當鏡頭對準她時,她叮嚀道,“你要記得給我一張照片,我要寄給在太原的60歲的爸爸”;尹伯伯搞不清自己在哪里,他以為臺北是歸老家河南省管的;50多歲的水妹總試圖向人描述老家西林村的美麗,但她卻說不出一句完整清晰的句子,只能搖著頭痛苦地說:“我不會說話了,真的不會說話了……”與此同時,他們的子女也在試圖找到與父母相處的方式,過往曾有的齟齬與被隱藏的愛,都在這一場漫長的人生告別中觸發(fā)。
“那些子女,他們最怕的不是老人過世的那一刻,而是有一天,父母轉(zhuǎn)過頭來問他們‘你是誰的那一刻。那一刻就意味著他們之間幾十年的聯(lián)系都清零了。但患了老年癡呆癥這種病,這一天是一定會到來的,所以他們都努力在這一天到來前留住多一點的回憶?!睏盍χ藿忉屨f。
3年前接到影片中那所養(yǎng)老院的社工主任的電話的時候,他才剛從北極回到臺灣。一陣寒暄之后,社工主任問他:“有機會來我們養(yǎng)老院看看嗎?”
于是,他出現(xiàn)在了養(yǎng)護中心里,并且被眼前的一幕所震驚:護工們說著“里面有很多老朋友要見你”之類的話,把一位新來的老人往房間里拉,雖然罹患癡呆癥,老者卻很快發(fā)現(xiàn)情況不對,大吼大叫起來。他的兒子——一位看上去也有六七十歲的老人,被父親的掙扎嚇得連連后退。終于,看起來顫顫巍巍的父親使出全身的力氣轉(zhuǎn)過身,狠狠地瞪著兒子問:“我到底做錯了什么?”
迅速地,兒子流下了兩行眼淚,他走向工作人員,攙著老父親回家了。
那對父子離開了,楊力洲對這個題材的興趣卻被激發(fā)了。臺灣已經(jīng)進入老齡化社會,他意識到,這個群體為數(shù)不少,卻往往被人們所忽視。這部紀錄片會是有意義的。
于是他投入了《被遺忘的時光》的拍攝。景珍奶奶、王老師、尹伯伯、水妹……一個個人物進入了他的視野。他曾花一年的時間執(zhí)著于拍攝“遺忘”,覺得不順,又轉(zhuǎn)而去關(guān)注“記得”,但直到后期制作的時候,這部影片的面貌才慢慢浮現(xiàn)了出來:景珍奶奶忘不了年輕時在眷村走來走去串門子的日子,尹伯伯忘不了年輕時的逃亡生涯,王老師忘不了自己的父親,水妹忘不了故鄉(xiāng)西林村的美麗……
這時他才發(fā)現(xiàn),其實這是一個關(guān)于“忘不了”的故事。
電影在臺灣上映。在沒有任何宣傳預(yù)算的情況下,它的票房進入臺灣年度前10名。很多臺灣觀眾看過電影之后,還會花錢買上一把電影票,委托工作人員去散發(fā),希望這部電影能讓更多的人看到。
因為這部影片,一項新的議案被臺灣相關(guān)部門提上日程:對于長期需要照顧的患者,以后醫(yī)保也許會負擔這部分費用,而不至于讓家屬在照顧病人的時候,被逐漸耗光家底。
這部影片上映之后,有觀眾在他的臉譜(Facebook)頁面上留言,說自己與母親已經(jīng)20多年沒有說過話了,在電影院看了這部影片后,他哭得走不出影院,不斷想起母親。就因為《被遺忘的時光》,他開始試著約母親一起吃飯。
“痛苦與快樂往往一線之隔,”楊力洲用嗔怪的語氣說,“每次都是因為這種人,讓你覺得你還要拍下去?!?/p>
(紅景天摘自《青年參考》2011年12月2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