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雄飛
車禍羅生門
老愚
小悅悅走了。一個活潑的生命來到這個世間,磨難必不可少,但誰能想到竟是如此結局?
沒有誰關心別人。第一個貨車司機邊開車邊打電話,突然加速軋到蹣跚走路的小女孩,7分鐘里,無人施救;第二輛貨車又開過來,司機照樣什么也看不見。他只相信行車道上不會有任何值得自己費心看一眼的事物,車輪碾碎了一朵小花,或許是那種特別的聲音令他們驚覺:莫非碾了人?逃跑,隱匿。在這樣的人性荒漠里,一個生命的離去變得相當正常。其實,這漠然、卑怯的一群里就有你我的影子,一個正在失去的生命與他們無關,也與我們無關,我們只想抓住屬于自己的東西。所以,當某一天,我們的親人甚至我們自己倒在血泊中的時候,我們會本能地把渴望救助的眼神投向四周,但心里一定是悲涼的,因為知道不會有人來施以援手。最后,只好把垂死的眼睛投向天空,那兒除了一朵輕浮的白云,沒有什么會望著我們。老天早就閉上眼睛了,他不愿意看這單調(diào)乏味冤冤相報的爛事。
有人會想,我不會躺在那兒,我小心行事,照顧好自己和親人,別讓車碾著。問題是,你怎么能保證那個永遠不知減速的司機,不會一路狂飆碾過你們的身軀?在任何時候、任何地方都可能出現(xiàn)的災難,總要落在越來越多的人身上,不是你就是我。你或許在想,那個時候沒準會有一個善良的拾荒阿婆在身邊,我不會悲慘地死去。
誰都不相信自己會遭遇不幸,躺在車輪下的都是倒霉鬼。最后,向上蒼或什么教主祈福,便成了保佑性命的重要功課——別讓我成為那個倒霉鬼!
打撈“道德契約”
石勇
可以說,多年的道德滑坡對人心的刺激,經(jīng)過“累積”,在這一事件中達到了頂點。其恥辱,足以叩問國人的良心。
很多人對當時在場的路人的指責充斥著話語暴力,這是滑稽的。“劇場心理”一消失,想象自己并不像“18冷漠路人”那樣缺德的人們,是否真的有道德,還真的難說。
人類組成社會一起生活,一般而言,相互之間有兩種道德契約。一種是自然法意義上的道德契約,也就是政治哲學家們所說的“自然義務”,針對的是“人”。積極方面,看到一個人處于危難之中,你有道德義務去幫一把、救一把;消極方面,你不能去害人。還有一種,是一個共同體成員之間的道德契約。當弱者遭受災難時,強者有幫助的道德義務。而強者之所以有這樣的道德義務,是因為他受益于所有其他人和他的社會合作,他更多地利用了共同體的資源。
但這兩種原本可以在人心中存在的道德契約,在這個社會邏輯上自敗的“權利”話語中,悉被消解。
而在道德上沒有形成契約觀念,也就難以讓人與人之間具有或恢復道德關系,挽救已經(jīng)淪喪的道德。
現(xiàn)在,我們必須回到人性本身,以內(nèi)省之心,打撈沉沒的“道德契約”。
良心的成本,善行的代價
馬家輝
談論公德和道德,如果永遠從“如何提升公德和道德”的角度出發(fā),甚難有效。因為,見義勇為見死必救其實并不是一樁太難做或難懂的事情,先別說什么“與生俱來”的人性本善,即使僅在學校讀過幾年書,從課本或老師的口里,早已知道見義勇為見死必救的重要性;就算是文盲,就算完全沒上過學,亦能通過電視或電影或報紙知道見義勇為見死必救的急切性。
若要改善公德實踐,必須換個角度思考問題,亦即,把“如何提升”改為“如何不妨礙”,深入探究到底存在什么樣的社會現(xiàn)實因素,使得人們不敢把早已熟知的見義勇為見死必救概念付諸行動?到底是哪些壓抑因素在發(fā)揮作用,使得人們不愿把見義勇為見死必救實踐于當下?唯有清清楚楚地找出這些因素,并予以去除,當下回遇見悲劇或危機,人們才會不再冷漠、不再麻木,才會愿意救人、樂于救人。善良,若純屬概念,想想即感溫暖,也不會有人禁止你去想,你要怎樣想便怎樣想,把自己想象得多偉大便多偉大。但善良若是一種行動,便跟其他許許多多的社會行動一樣,受限于許許多多的現(xiàn)實環(huán)境。當你把壓在大家身上的枯木拿走,人們通常愿意自發(fā)善行,根本不必提供什么5000元的事后獎勵或事前誘因。
有什么因素把大家的善行壓???太多了,也太常見了。當你每天讀報紙或聽廣播,甚或只是從親戚朋友那里聽來許許多多的故事,有人在公路上停車救人,卻發(fā)現(xiàn)被救的是騙子,連同躲在路邊的壞人把施救者洗劫;有人在馬路邊扶助受傷路人,甚至把路人送往醫(yī)院,卻被警察冤枉是賊,屈打成招,送去坐牢;有人拾遺報案,卻被失主誣告偷竊,倒過來要賠錢消災,吃不了兜著走……而最可怕的是,被誣告的人于事后總是有冤沒處訴,幾乎得不到法律公義的支持,僅能偶爾在新聞傳媒或互聯(lián)網(wǎng)上露點風聲,得到若干熱心關注和安慰。我問你,當你年復一年聽到看到這些事時,你還敢做好人嗎?你還會提醒子子孫孫做好人嗎?
善行的實踐,受著太多太多的因素影響,包括救人者的年紀大小、貧富階層、教育水平、健康狀況等。曾有心理學家做實驗,發(fā)現(xiàn)即使是30分鐘前聽的音樂,亦會影響救人與否的判斷。例如,如果剛聽過憂郁的古典樂,遇上危難時,往往較易產(chǎn)生放棄之感,轉頭即走;但剛聽過激昂的搖滾樂,或因情緒仍在高亢之中,熱血仍在沸騰,腎上腺素仍在飛升,則較易對別人伸出援手。美國心理學家要求大學生到非洲做義工,救助貧困兒童,他們先對不同組別的受測者播放不一樣的錄像片段,有些片段把非洲描述成寧靜清幽之地,有些則提供了“風險暗示”,描述某些義工曾患重病,很明顯,也極正常。不必問了,看過包含“風險暗示”片段的受測者,拒絕做義工的遠高于另一組。
善行,如同其他社會行動,有最起碼的底線,在某些時刻和某些狀態(tài)下,大家會不惜自我犧牲、不計得失,但在大多數(shù)時候,有著極高的成本。此時此刻,在善行實踐背后有著某些并非口喊“提升公德心”即可對抗的心理學和經(jīng)濟學計算方式,若不從根本層面去看,見死不救的悲劇仍會一現(xiàn)再現(xi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