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五年前,我曾陪同朱大路先生去莆田學院講學,他講的是“副刊與雜文”,主持人要我也說幾句,我便遵囑說了,在場學子掌聲有點熱烈,我給他們潑了冷水,勸他們不要去寫雜文,因為寫雜文發(fā)不了財,升不了官,出不了名。我知道他們心有疑竇,堵在喉嚨口的一句話就是:那你為什么還一直寫?于是說了嵇康的例:嵇康自己的脾氣很倔,寫下的《家誡》卻勸兒子要學得世故點,以我之膚淺理解,他希望他的兒子不要活得像他那么累,這叫“可憐天下父母心”。我說,我的孩子與你們差不多大,我勸你們不要去寫雜文,乃是“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當然,你們中若有硬是要吃這碗飯的,我也不反對。
對于雜文所能起到的作用,我的期望值向來不高,不相信雜文真的能揚清激濁,扶正祛邪,更不相信雜文可以包打天下。我之所以寫雜文,大多只是因為心有不平,一吐為快。當然,雜文這個東西,也不是一點作用都沒有。對于丑劣的邪惡的逆歷史潮流的東西,說的人多了,可以形成一種輿論,這也是一種抗衡與牽制的力量,多少能使丑劣與邪惡有所收斂。面對逆歷史潮流而動的荒謬,居然沒有人站出來說話,那是時代的恥辱。章太炎說王充,“漢得一人焉,足以振恥”,大概也是從這個意義上說的。
說一件與雜文有關的事吧。今年春節(jié),有幾位客人專程從外縣來給我拜年,還送了紅包,只為二十八年前我發(fā)表于《人民日報》的一篇題為《軟頂》的雜文。那篇雜文說到福建華僑私房,引起時任福建省委書記項南的關注,幫助他們落實了在“文革”期間被占私房的政策。如今,他們知道我已退休,遵在老家養(yǎng)老的老父之囑,特地上門來表示感謝。我能掂量得出,這份經(jīng)歷了兩代人,沉淀了二十八年的心意有多重。當年寫《軟頂》,出于一種正義感,人家卻一直記在心中,我感到欣慰。
兩三個月前,雜文選刊雜志社圖書編輯部囑我從這三四十年來所寫的雜文中選出幾十篇文章,編在大型叢書《中國雜文》(百部)中出版。文章基本選定之時,想起已故雜文家公今度先生1988年給“同坐冷板凳”的我信中一句話:個中甘苦你我皆知。如今,我想為之配上一句,就叫:
世間公道自在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