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城北

紅線女，是著名粵劇表演藝術(shù)家；“中國好聲音”，是浙江衛(wèi)視一個非常好看的電視節(jié)目。二者有什么必然聯(lián)系嗎？

1994年，身在首都梨園工作的我，曾有為藝術(shù)大家紅線女寫書的幸運。那是秋日，一個找我的電話打進我家，自稱：“我是紅線女?！焙芤馔猓颐腿幌肫稹吨袊鴳蚯蟀倏迫珪飞蠈λ慕榻B：“啊，您是鄺（健廉）老師……”她很意外，又很高興：“你（居然）知道我姓鄺！”是的，我每每遇到應(yīng)該在戲曲史上占有一席的大師級演員，看戲前后總要察看一下他（她）在戲曲史上定型的條目。這是我平時下的私功，也是我成功的地方?！拔液芸煲獊肀本业幕泟F同時也將到達，歡迎你來看戲，更歡迎你為我寫一本書……”為了這邀請，我參加了他們在北京的不少活動，同時也跟隨他們返回了廣州，在廣州又看了紅線女與紅豆粵劇團更多的演出，還抽空多次采訪了紅線女本人。最后，《紅線女速寫》得以出版，我有幾次訪問廣州，朋友們見了我，總要說及這本書以及紅線女本人的許多傳奇，因為在他們眼中，紅線女本人就是個傳奇，由北中國一個京劇人為她寫書，就越發(fā)屬于傳奇。

我開始為紅線女寫書，是在北京開始的。最初，主要是聽她為我“說戲”，講述幾出他們粵劇當(dāng)中的骨子老戲，講她的師傅怎么演，到傳到她手里，又怎樣演。我對粵劇是完全陌生的，于是就只好求救于“說戲”，請她說粵劇的老戲，我則用京劇的功法來聽，遇到彼此間不同的做法，就討論甚至是辯論。京劇有流派，粵劇只講某某人或某某腔，說紅線女也只是紅腔（而非紅派）。當(dāng)時她在北京演出最受歡迎的節(jié)目，是她自己編曲的粵語小唱《荔枝頌》，那不是傳統(tǒng)名劇中的選段，卻是她運用了廣東音樂及粵劇中的因子。但又必須由她本人來唱，換了別人，就沒有她那樣的好聲音（與好感情、好處理）。我與紅老師更探討了粵劇與京劇的不同，我說，您紅線女這么大名聲，演了這么多粵劇和電影，但還不能成為流派，這在北方和京劇中是很不正常的。但你生活在廣東和粵劇中，這又很正常，北京如您這樣的大角，他們多離開民俗生活已經(jīng)很遠，他們不再考慮如何反映如同“賣荔枝”這樣生動的生活小鏡頭，他們張口就是京劇的傳統(tǒng)，他們已經(jīng)沒有更新鮮的生活了。

在任何一種藝術(shù)中看，總會有一批天生就嗓子好的人。如同天籟一樣，一塵不染。他們中有人學(xué)了戲曲，遇到了“韻味”問題，他們中有人攻克了這個問題，于是他們就投身其中，一輩子就深陷在某派中不能自拔。而你紅線女不同，你一直沒考慮建立你的紅派，在廣東，在南國，在整個的東南亞，你一直是你紅線女，盡管你演了許多電影，你還演了許多天生不是粵劇的東西。你讓南方觀眾覺得不能忘記你的最主要的原因，不是你已經(jīng)創(chuàng)造了粵劇中的某派，而是你天生的那條好嗓子以及好面貌與好身段等等。你用它們唱粵劇，用它來表現(xiàn)電影人物的談笑，用它來表現(xiàn)如同《荔枝頌》那些人物的好聲音（及其他）。在你，這種好聲音是第一位的，是你永遠取之不竭的。我對紅線女說，這或許就是你幾十年打不倒的真正原因……后來，我在此基礎(chǔ)上寫了《紅線女速寫》一書，重要的就是宣傳她是靠好聲音起家的。本來靠她的年歲，能與薛覺先、馬師曾二位前輩“并掛”是不可能的，但抓住了好聲音，紅線女異軍突起了，她終于成為南中國不可替代的藝術(shù)家。

如今，時間過了三十多年，浙江衛(wèi)視（一個受歡迎的電視頻道）播出了“中國好聲音”，四名歌唱演員劉歡、那英、哈林、楊坤，分別坐鎮(zhèn)，各開山門，向著全國喜歡唱歌的“虛空”招收弟子。四位導(dǎo)師并排坐在大紅靠背的轉(zhuǎn)椅上，他們背對舞臺，他們只能“盲聽”這些弟子的歌唱，聽著聽著，等覺得他或她真可以進自己的門做入室弟子了，這才把自己面前的一個紅色巨燈猛拍一下，同時轉(zhuǎn)椅轉(zhuǎn)向，四大導(dǎo)師這才能看見門徒長什么樣子……這戲劇性的場面與半世紀前紅線女的求師有一個共同的特點，那就是好聲音才能繼續(xù)前進。四位導(dǎo)師都是來自民間，來自長期而痛苦的奮斗，甚至有人因一時的患病，造成心理或生理的“欠缺”。楊坤就無意中透露：“我原來嗓子不是現(xiàn)在這樣，唱你這種歌并不合適。但自從得了病，嗓音變怪了，我又好好練了練，再唱你現(xiàn)在的歌，忽然就神完氣足了。”

所以從紅線女到現(xiàn)在的“中國好聲音”，我覺得它們內(nèi)在那種無形而深刻的聯(lián)系，讓好聲音說明自己才是第一重要的，它是物質(zhì)性的存在，是我們?nèi)魏螘r候都應(yīng)該遵從的。

摘自《天津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