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明華
對于現(xiàn)代人來說,住樓房是很平常的事,登高遠望,我們寧波的城鎮(zhèn)鄉(xiāng)村,映入眼簾的哪里不是鱗次櫛比的高樓大廈呢?可是在上世紀八十年代前,我老家除了寥寥無幾的幾幢老樓屋,絕大多數(shù)都是低矮的平房。全村最高的建筑是祠堂,貧窮的人們祖祖輩輩擠在狹窄破舊的老屋里,只求不漏水就很滿足,誰會想到能住樓房呢?
“三中全會”的春風勁吹中華大地,也吹暖了我們這個古老偏僻的村莊。八十年代起,少數(shù)先富起來的人們開始建起了樓房,并且在逐年增多。看著越來越多的鄉(xiāng)鄰們住上了樓房,年近七十的母親不免眼熱起來。一天,她終于向我傾吐了已經(jīng)憋在心里多時的話:“我家為啥還不建樓房?以前比我家還窮的阿如嫂都住上了二層樓,難道我們就一世住‘破老棚嗎?我做夢都想住樓房吶!”
我非常理解母親想住樓房的愿望,我家住的兩間五架屋是祖輩留下來的,因多年失修,確實成了“破老棚”。冬天寒風穿縫而進;夏天悶熱難擋;晴天房中透亮;雨天漏水滴滴;梅雨季節(jié),潮濕地滑,走路如履冰面。記得六十年代的一次強臺風,大水沒上了腳肚,在狂風暴風中,我們在搖搖欲坍的破屋里,膽戰(zhàn)心驚地度過了一個難忘的不眠之夜。
母親想住樓房的愿望使我既慚愧又內(nèi)疚,不會賺錢的我還沒有建樓的條件,我的能力只有把“破老棚”維修加固。
母親想住樓房的愿望成了我的沉重壓力,讓老人住上樓房也成了我的心愿。那年春節(jié),在杭州工作的哥哥來鄉(xiāng)過年,我同他談起了母親想住樓房的事,兄輕松地說:“這有何難,我不是住著四層樓嗎?媽就住到我家去?!?/p>
過了年,母親喜滋滋地隨兄去了杭城。娘住樓房兒高興,我也了卻了一樁心事??墒莾蓚€月后,嫂嫂陪著母親返了鄉(xiāng),她神情頹喪地說:“你哥住的是一樓,一樓和平屋一樣算啥樓房?我想住的起碼是二樓?!蹦赣H的意愿讓我啼笑皆非。
第二年,妹妹家的三間樓房拔地而起,遷居時,妹把想住樓房的母親接了去,讓她住在二樓其中的一間。望著嶄新的粉墻灰瓦二層樓房,母親樂盈盈地說:“這才是真正的樓房,如果解放前有這樣的房子,土改時一定會評上地主的?!泵妹瞄_心地說:“那就讓你嘗嘗當?shù)刂髌诺淖涛栋?!?/p>
半年后,母親又回了家。我問她,是不是樓房住膩了?她說:“樓房住得膩嗎?但是囡出嫁了就是外人,總不能長住在女兒家呀,我要住自己兒子的樓房?!?/p>
看來,母親是逼著我非建樓不可。九十年代初,我在鎮(zhèn)上工作單位的附近買了一套商品房,給母親住的一間還鋪了木地板,裝上了空調(diào)和電視機。入新居時,母親激動的臉上淌下了熱淚,她把一幅珍藏多年的毛主席去安源的畫像掛在墻上,還點燃了三炷香,恭恭敬敬地叩了三個頭。
九十年代中期,我的兩個女兒分別在鎮(zhèn)海和北侖建起了別墅,搶著接奶奶去住新樓。當女兒駕著“寶馬”,接母親到新居,見了飛檐翹角、式樣精致的三層新樓時,她驚呆了:“這可是從前皇帝住的房子呀!我能有福享受嗎?”我笑著說:“那就讓您做個冒牌的皇太后吧!現(xiàn)在不是過去,住這樣房子的人多著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