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訪/思源

訪談：釣魚島爭端背后的臺灣問題

采訪/思源

■ 張文木：北京航空航天大學戰(zhàn)略問題研究中心教授

美國對臺政策根本目的是讓臺灣阻擋中國進入太平洋的時間越久越好，而不是要臺灣實現(xiàn)完全徹底的獨立。

《海洋世界》雜志：您在《論中國海權》（海洋出版社2009年、2010年版）一書中提出一個觀點認為，中日之間的釣魚島之爭本質(zhì)是臺灣之爭。請解釋一下？

張文木：馬漢曾經(jīng)說過：“一根鏈條的強度實際是由其最薄弱環(huán)節(jié)的強度決定的?！比绻覀円耘_灣北南畫線，從廣義上將中國整個東部和南部海面分為大東海（即渤海、黃海和東海）和大南海兩大海域的話，鑒于日本在臺灣問題上日益挑明的立場，那么，臺灣北面的渤海和黃海則是中國在東海安全鏈條中最薄弱——因而也是最需加強的環(huán)節(jié)。1895年，日本就是在此擊敗中國艦隊后劫走臺灣的。今后臺灣的結局最終還要在這一海域敲定。

釣魚島列嶼是臺灣與日本之間的接榫點，也是“臺獨”勢力信心的支撐點。1874年日本第一次出兵侵略臺灣，就是1872年吞并琉球后的邏輯結果。今天日本在中國釣魚島列嶼，進而在春曉油田與中國的爭奪，本質(zhì)上是為了逼近中國臺灣。今天中國如果在此海域失去起碼的原則，那日本的下一個目標就是臺灣，接踵而來的必然是19世紀70至90年代歷史的重演即中國東海制海權的喪失。

《開羅宣言》將臺灣從日本手中歸還給中國，也是從制約日本東山再起的角度考慮的。

《海洋世界》雜志：那是否可以說日本從未放棄過對臺灣的覬覦？

張文木：日本要想成為亞洲政治大國，僅憑經(jīng)濟崛起是不行的，在地緣政治上它一定要圖謀臺灣?？刂婆_灣的目標產(chǎn)生的基本邏輯就是：圍繞臺灣西、東、南，日本必須控制中國東南沿海，控制北馬里亞納群島和控制菲律賓。20世紀40年代的太平洋戰(zhàn)爭就是在這個邏輯下推演出來的必然結果，而《開羅宣言》將臺灣從日本手中歸還給中國，也是從制約日本東山再起的角度考慮的。但戰(zhàn)后日本仍將臺灣視為它的核心利益。

《海洋世界》雜志：但是，日本既然與中華人民共和國建交，就意味著承認臺灣是中國不可分割的領土？

張文木：不。我們應該注意日本的一個用詞“理解和尊重”。梳理一下中日關系，就可以看出日本對臺灣歸屬問題上“偷換概念”的做法。中日關系的政治基礎是1972年9月29日發(fā)表的《中日聯(lián)合聲明》、1978年8月12日簽署的《中日和平友好條約》及1998年11月26日發(fā)表的《中日聯(lián)合宣言》。

在1972年的《中日聯(lián)合聲明》第三條表述中寫到：“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重申：臺灣是中華人民共和國領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日本國充分理解和尊重中國政府的這一立場，并堅持遵循波茨坦公告第八條的立場?！边@也就是說，日本只是承認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是中國唯一的合法政府，只是“理解和尊重”但并沒有承認中國政府重申的“臺灣是中華人民共和國領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的立場。盡管日本與臺灣當局實行了“斷交”，但并不能由此推導出它法律上承認了“臺灣是中華人民共和國領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的原則。由此必然產(chǎn)生的邏輯是，日本方面“一個中國的原則”是不包括臺灣的，日本與中國建交的主權關系只限于中國大陸。

《海洋世界》雜志：但是，對于您的這一觀點，卻有不同的理解。比如參與共同簽署《中日聯(lián)合聲明》的中國外長黃華在其回憶錄中認為：日本承認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充分理解尊重中國政府關于臺灣問題的立場，堅持波茨坦公告第八條的立場是“以間接的方式承認臺灣是中國領土”。您如何看？

張文木：我依然認為，日本方面既沒有直接承認，更沒有“間接承認”中方關于“臺灣是中華人民共和國領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的立場，他只是承認了《開羅宣言》確定的“臺灣、澎湖群島等，歸還中華民國”的立場。這實際是“兩個中國”隱喻式表述。若一定要從積極意義上看，日方的這個表述只是明確承認了臺灣不屬于日本，日本放棄在《馬關條約》中獲得的對臺灣的所有權利。但對于當時已為戰(zhàn)敗國的日本而言，這是一個沒有意義但是必須有的法律表態(tài)。

美國總統(tǒng)艾森豪威爾于1960年6月18日訪問臺灣。無論大陸還是臺灣的史學專著，都已普遍認同了一個象征意義上的概念，即把1954年12月美蔣簽訂《共同防御條約》至1960年艾森豪威爾訪臺，稱為美臺關系史上的“蜜月”期。

《海洋世界》雜志：那么，在臺灣的主權歸屬問題上，美國的態(tài)度是怎樣的？

張文木：與日本相比，美國在中美建交的文件中對臺灣主權歸屬的態(tài)度是明確無誤的。1972年2月28日，中美共同發(fā)表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和美利堅合眾國聯(lián)合公報》（即“上海公報”）中關于臺灣問題，表述如下：“中國方面重申自己的立場：臺灣問題是阻礙中美兩國關系正?；年P鍵問題；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是中國的唯一合法政府；臺灣是中國的一個省，早已歸還祖國；解放臺灣是中國內(nèi)政，別國無權干涉；全部美國武裝力量和軍事設施必須從臺灣撤走。中國政府堅決反對任何旨在制造“一中一臺”、“一個中國、兩個政府”、“兩個中國”、“臺灣獨立”和鼓吹“臺灣地位未定”的活動?！?/p>

同時，美國方面聲明：美國認識到，在臺灣海峽兩邊的所有中國人都認為只有一個中國，臺灣是中國的一部分。美國政府對這一立場不提出異議。上述立場在1982年8月17日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和美利堅合眾國聯(lián)合公報》（“八一七公報”）第一條款中形成高度凝練的表述：“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和美利堅合眾國政府發(fā)表的1979年1月1日建立外交關系的聯(lián)合公報中，美利堅合眾國承認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是中國的唯一合法政府，并承認中國的立場，即只有一個中國，臺灣是中國的一部分。在此范圍內(nèi)，雙方同意，美國人民將同臺灣人民繼續(xù)保持文化、商務和其他非官方關系?！痹诖嘶A上，中美兩國關系實現(xiàn)了正?；?。

1894年黃海海戰(zhàn)圖

《海洋世界》雜志：美國對臺政策的根本目的是什么？

張文木：美國對臺政策根本目的是讓臺灣阻擋中國進入太平洋的時間越久越好，而不是要臺灣實現(xiàn)完全徹底的獨立。因此，如果需要，拋棄并非關鍵利益線上的臺灣，對于美國人來說，做起來既不是太難也不會太難為情。

《海洋世界》雜志：通過上述歷史文獻的比較，您得出的基本結論是什么？

張文木：通過上述歷史文獻的比較，我們可以看出，從1972年至今40年，日本對臺灣不僅從未死心，其覬覦之情反而日益強烈。對臺灣歸屬的立場是檢驗日本是否放棄昔日“大東亞”政策的試金石。40多年來，日本堅持不承認而只是“充分理解和尊重”中國關于“臺灣是中華人民共和國領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的立場，這表明，與美國對臺政策相比，中國與日本在東海有著絕對不可調(diào)和的事關亞洲戰(zhàn)后和平體系即雅爾塔體系的結構性矛盾；中日間的東海問題，并不是什么石油問題，它實質(zhì)就是臺灣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