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德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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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著名相聲演員，北京大學(xué)文學(xué)系畢業(yè)，也曾一度以編輯和撰稿為生，如今仍然喜歡舞文弄墨，家有貓八只。

約克家有一個古老的柜子，四四方方地靠在墻邊，上面堆滿了亂七八糟的東西：紙盒子、木盒子、疊得很好卻從來沒有再次展開過的老桌布和舊衣服。據(jù)說那些都是從中世紀(jì)開始，從有這柜子的時候，約克一家人不停堆放的結(jié)果。

約克家族的女性和大多數(shù)家族的女性一樣，舍不得扔?xùn)|西，就算是一塊廢舊馬蹄鐵都覺得以后會有用處，就都堆在了柜子里，柜子里堆不完，就堆到了柜子頂。好幾百年下來，那些似乎有用的東西從來也沒被用上過，而且大家甚至都忘記了，或者視而不見，那些舊東西下面還有個柜子。

約克才十三歲，就算以鄉(xiāng)下的眼光看，他也還沒有成人，依然是個孩子。鄉(xiāng)下孩子要到十七八歲才算成人，城里的孩子二十多歲還被稱為孩子。于是，當(dāng)約克的表哥約薩被送到他家來過暑假，約克幾乎被這個“孩子”嚇壞了。他有一米八高，穿著牛仔褲，留著小胡子。

約薩已經(jīng)二十多歲了，但在約克姑媽的眼中，他依然是個孩子。“讓孩子們一起玩去吧。”就因為這句話，約克就理所當(dāng)然地要和約薩共度整整一個暑假。

約克并不喜歡這個表哥，雖然這個表哥經(jīng)常會給他帶酒心的巧克力或牛舌餅，但自從約克有一次發(fā)現(xiàn)他居然在小賣部買煙時順手偷了一包巧克力，就再也沒收下過他送的東西。

約克曾經(jīng)帶著約薩去釣魚。按鄉(xiāng)下的習(xí)慣，釣到小到不能吃的魚全要放回河里，然而約薩把魚簍搶了過來，把小魚全都撒在了公路上。“車輪壓過魚時會打滑，也許它轉(zhuǎn)彎的時候就慢不下來，翻到河里?！奔s薩一邊壞笑，一邊很奇怪約克為什么對此不感到興奮?！皠e再想什么等它們長大再釣的蠢事了，還沒等它們長大，就會被別人釣走了。別人的，不是你的?！?/p>

約克還帶著這個“大孩子”去磨坊看驢拉磨，去田野里看鮮花，雖然約克并不喜歡他，但他很重視自己是主人這件事。不過當(dāng)約薩把圖釘釘在驢屁股上哈哈大笑，向其他孩子收“看鮮花費(fèi)”的時候，約克就決定盡量把約薩留在家里，不讓他出門。

“嗨，表哥。今天咱們在家里捉迷藏怎么樣？”約克說。約薩本來對這種小兒科的游戲不屑一顧，不過忽然想到約克家的大房子里有好多地方他都沒去過，就同意了。

“好啊，不過你家太大了，樓上樓下，你要帶我去好好轉(zhuǎn)轉(zhuǎn)，是不是好多地方你也沒去過？”

約薩答應(yīng)不出門，這讓約克很高興?！拔?guī)戕D(zhuǎn)轉(zhuǎn)，基本上我都去過，除了一些堆東西的房子，那里都是破爛，臟得很?！?/p>

約克和約薩在房子里轉(zhuǎn)了一個多小時，約克盡量講得有趣一些，什么他爺爺?shù)臓敔斒窃谀膫€房間里忽然吊死的，什么他的某個姑奶奶出嫁前給自己房間的六面墻壁畫滿了罌粟花，后來她就一輩子沒出嫁，什么哪個房門上破的洞是某位先人在煉金的時候爆炸留下的……但這些房子都很老舊了，也很久沒人住了，所以約薩除了“順走”幾件他自己喜歡的小東西之外，對一切都不感興趣。

最后，他們走到盡頭一間屋子。“別進(jìn)去了，”約克說，“這里亂七八糟的?！?/p>

“看看何妨?！奔s薩根本沒有和約克商量的意思，推門就進(jìn)去了。那屋里非常大，果然很亂，靠墻是一堆快堆到房頂?shù)碾s貨，約薩隨手從旁邊拿起一個小木盒，打開一看，里邊居然是一枚戒指，戒面烏蒙蒙的，畫著一只黑貓。約薩把戒指拿出來，戒面上閃過一道細(xì)微的光亮，不過約薩并沒有注意到。

“喲？”約薩說：“這是什么做的，銀的？或許是什么不知名的寶石呢。怪別致的?！?/p>

約克再也忍不住了：“表哥，把它放回去吧。在別人家亂翻是不禮貌的?！?/p>

“是嗎？”約薩根本就沒拿約克當(dāng)回事，繼續(xù)拿著戒指在手上比量，“別人家？咱們不是一家人嗎？我還給你巧克力吃呢。再說這不都是你們家不要的么?！?/p>

說實話，約克從來也沒見過這枚戒指，這間堆房里的東西也肯定都是家里人不關(guān)注的，他只是覺得約薩這樣做不好，但是要為此和約薩翻臉，似乎也小題大做，約克從來都是能忍則忍的那種孩子。

“歸我吧?！币贿呎f，約薩已經(jīng)把戒指戴上了自己的手指?！皠e告訴你媽，她也不會發(fā)現(xiàn)的，哎呀！”

約克眼一花，一只大黑貓已經(jīng)狠狠咬了約薩一口，跳下地來，伸爪在柜門上一撥拉，柜門開了，大黑貓鉆了進(jìn)去。

約薩才發(fā)現(xiàn)自己是站在一個柜子前，貓既然鉆了柜子，那就跑不了了，約薩罵了一聲，用腳把柜門踢得大開，往里一看，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清?！肮頄|西，一定把你抓住，吊著尾巴燒死你！”約薩低著頭，一步就邁進(jìn)了柜子。

約克不知道那只黑貓是哪來的，一見約薩進(jìn)了柜子，知道那只貓危險了，就想把約薩拽出來，一伸手，一邁腿，不知道怎么的，他也進(jìn)了柜子。柜門咣當(dāng)一聲，關(guān)上了。

約克覺得天昏地暗，抬頭，似乎看見滿天星星，再一定神，滿天星星都不見了，只剩了一顆，化成一片柔和的光，這讓約克覺得，柜子里還不是很黑。一抬頭，看見前邊的隔板上，一只大黑貓正威嚴(yán)地看著他，而約薩不見了。

黑貓離約克的頭只有幾厘米，約克看著它蠟黃的大眼睛?！澳阍谧ダ鲜螅俊眲倖柾昙s克就覺得自己好笑，怎么能和一只貓說話呢。但這只黑貓用人話回答了他：“可以這么說，我的孩子。”

會說話的貓！約克又興奮又喜歡，這可是只在童話中見過的。他完全忘了，在這種情況下，他應(yīng)該害怕。約克非常想和它說話，但是不知道說什么。假如你忽然遇見一只會說話的貓，也會這樣的。

黑貓眨了一下眼，那一瞬間柜子里就像空空如也。它先開的口：“我一直住在這里，你很奇怪為什么沒見過我吧?！?/p>

“是呀，像你這樣漂亮的大貓現(xiàn)在應(yīng)該在干草垛上懶洋洋地瞇著眼享受陽光才對?！奔s克說。

“不，我不習(xí)慣，我不離開這個柜子?！?/p>

“為什么？”

“現(xiàn)在人們都把貓當(dāng)寵物，但在不遠(yuǎn)的幾百年前，整個歐洲都把貓，尤其是黑貓看作不祥之物。他們說貓自私、貪婪、陰險、好殺，當(dāng)貓與女巫在一起的時候，更被認(rèn)為是邪惡無比?！焙谪堁凵穹胚h(yuǎn)，悠悠地說：“那個時候，無數(shù)貓都被吊起來燒死，和它的主人一起。所以我習(xí)慣躲起來?！?/p>

“可現(xiàn)在人類都覺得貓咪自尊、敏感、機(jī)靈、矯健，貓是多可愛的動物啊。”

“對啊，”黑貓收回眼神，慈愛地看著約克，“貓還是貓，只是人變了。貪婪惡毒的人看到貓，當(dāng)然覺得貓比他們還貪還惡；心中有殺念的人看到貓嘴角的老鼠的鮮血，只能覺得貓是殺手，而不會說貓是對人類有益的動物?！?/p>

約克忽然看見黑貓的爪下，一只已經(jīng)死了的老鼠腸開肚爛地躺在那兒。約克也有點(diǎn)兒害怕，不由自主往后縮了一下，碰到了柜門的里板?！翱墒桥资切皭旱?。”

“別害怕，孩子?！焙谪堈f：“女巫也有好有壞，就像人一樣。但女巫是最早愛上貓的一群人，所以，女巫再壞，也輪不到貓說她壞。而且現(xiàn)在也沒有女巫了，連女巫的家族都會出現(xiàn)這么善良的好孩子?！?/p>

“女巫的家族……”

“走吧，孩子，你不會再見到我了，但你如果能把戒指放回去，我會很高興?！?/p>

約克才想起戒指的事，一瞥之下，看到戒指就在那只死老鼠旁邊，驟然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約克后來把戒指放回小盒，扔在了柜子上。終其一生，他再也沒見過約薩。約克到很老的時候，給小孩講故事，還會教育他們：“要當(dāng)好孩子，不要偷，不要騙，否則要變成老鼠被貓吃掉的喲?！?/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