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

每周家里

大掃除

總能掃出

一把灰

老婆認為

是窗口

刮進來的塵

我說是

從衣服上

帶進來的土

可鐘點工說

那是從人身上

掉下的皮

覺醒

斧頭

意識到

自己是幫兇

它劈完人后

順便回頭

劈開了

斧把

斧把

也意識到

自己是幫兇

揮動斧頭

劈斷了

胳膊

胳膊早就

意識到

自己是幫兇

它率先

提起斧子

去劈人

狗牙

二十年前

被狗咬過的

下頜

突然開始疼

摸上去

一小塊

堅硬的東西

會動

像一只小狗

企圖穿透

我的口腔

它的動作

還不夠熟練

節(jié)奏

像布魯斯

卻讓我的嗓子

發(fā)出顫音

“除了媽媽

沒人愛我”

只有她記得

那個新鮮的傷口

被雙氧水沖洗時

像一張

吃了老鼠藥的

狗嘴

吐著白沫

這些年來

我一直弄不明白

自己為什么

老能夢見

被狗追

卻沒有一次

被咬醒

哦，原來是

它把牙齒

遺落在我嘴里了

失落的世界

那天

爬到半山腰時

我們走散了

我嘗試走捷徑

卻不小心

闖入破敗的墓園

墓碑

一群衰老的生物

毫無例外

頭上都落滿了

白色的鳥屎

它們排列整齊

像是幼兒園

領取午餐奶的孩子

它們看見我

毫不吃驚

呆呆地看著

這個新來的人

伯格曼的生與死

年輕的瑞典人

伯格曼

不信上帝

很怕死

他拍了很多電影

都在探討

死的問題

有人說好看

有人說不好看

有一次

他做了個小手術

不小心

被注射了全麻

這種感覺

我在做膽結石手術時

體驗過

從有知覺到

無知覺

再到有知覺

感覺也就剎那光陰

期間的兩小時

我沒活過

可稱之為“死”

死過這一回的

伯格曼認識到

死亡是一件

簡單的事

生與死之間

嚴絲合縫

存在之后

就是不存在

根本沒有所謂

靈魂出竅

此后

他拍的電影

基本都是圍繞

夫妻關系

父子母女關系

這些生的

主題來拍

死而復生

宛如別后重逢

當麻藥散去

恍惚之間

我看見家人

圍在我周圍

那是我

第一次

近距離看不清

他們的臉

那種感覺

很有意思

比死有意思

比寫死也有意思

比寫本身還要有意思

那種有意思

就是活著的意思

少年殺戮——寫給W

1

我倆手持木棍，在初冬的曠野里

放手砍殺，少年的咆哮聲尖利而慘烈

干枯的玉米稈紛紛倒地，最后

我們也倒地，仰面朝天大口喘息

2

寥廓是最好的消音器，我們唱歌

只有自己聽，四周藍色的天幕

一個巨大的寶石罩，我聽見了

身體里拔節(jié)生長的聲音

3

兩個曠課的少年是被遺棄的逃兵

你費盡力氣，把一大堆“尸首”點燃

一片灰燼雪花般落在

我潮濕的睫毛上

4

我們對坐在火堆旁，兩個孩子

熟練地撿起火苗點燃一支偷來的香煙

你一口，我一口，我們興致勃勃說起將來

就像要去赴死的勇士

5

說到激動處，你再次跳起來

揮動木棍，砍伐另外半個山頭的玉米稈

你嘶喊著要殺到血流成河

你把自己當成船，你亟須出海

6

我仿佛聽見了桅桿升起的聲音

一大群水手，喊著號子

甲板上，豬羊雞鴨鵝亂跑

它們沖出我的靜脈，破浪飛行踏空而去

7

這些年，每當我站在曠野里

就能聞到空氣里彌漫著鮮血的腥味兒

這種味道，熟悉而幸福

我當然曉得，那不過是玉米稈倒地時

飛濺而起的塵土

可我寧愿相信，那是我身體里還未泯滅的部分